>侯爷深夜验尸,指尖触碰死者衣领镶边时突然麻痹。
>他瞬间意识到这是“牵机引”剧毒——接触即入血脉。
>踉跄翻找药柜时呼吸已困难,最终用蜈蚣粉混合陈醋灌下喉咙。
>银针封穴逼出毒血那刻,书房门被推开。
>来者袖口绣着与死者衣领相同的暗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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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沉得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旧绒布,严严实实裹住了侯府。白日里车水马龙的喧嚣彻底沉入地底,唯有侯爷祝读的书房,还固执地亮着一点豆大的灯火,在无边墨色里摇摇欲坠,顽强地抵抗着浓重的黑暗。灯影被窗户的格栅切割成凌乱的碎片,投射在墙壁上,无声地颤抖着。
空气里,浓重的药草苦味和一丝若有若无、却又顽强钻入鼻腔的甜腥气息纠缠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胸口。祝读侯爷端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前,案上别无他物,只摊开一册墨痕淋漓的验尸手札。烛火的光芒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专注的侧影,他正埋首于手札旁另一件物事——一件从昨夜暴毙身亡的户部小吏李崇身上剥下的靛青色外袍。
那袍子浸透了死亡的气息,无声地躺在案上。祝读的目光如鹰隼,带着解剖尸体般的冷静与专注,一寸寸扫过衣袍的每一个针脚,每一处磨损。最终,他的视线胶着在那圈已经微微发乌、却依旧透出几分华贵的衣领镶边上。那镶边针脚细密,用的是少见的双股捻银丝线,在烛光下偶尔闪过一点幽冷的微芒。
他微微蹙起眉头,从手札旁拿起一把细如柳叶的银质镊子。冰凉的镊尖,小心翼翼地探向镶边内里一处不易察觉的微小凸起。指尖隔着薄薄的丝绢手套,轻轻触碰着那圈镶边,试图感受那凸起的质地。就在指尖隔着丝绢,极其轻微地掠过那圈冰冷银丝的刹那——
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带着无数冰冷细小芒刺的麻痹感,如同淬毒的冰针,骤然从指尖炸开!那感觉并非剧痛,却比剧痛更令人心胆俱寒,它蛮横地穿透薄薄的丝绢,瞬间沿着指尖的脉络向上疾蹿,速度快得不容任何反应。
祝读侯爷的手臂猛地一颤,手中的银镊“当啷”一声跌落书案,在寂静的夜里发出惊心动魄的脆响。他霍然低头,死死盯住自己的指尖,那麻痹感已如活物般爬过手腕,小臂一阵酸软,竟再也提不起半分力气。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所有关于毒物的记忆碎片在脑中电光石火般碰撞、炸开,最终汇聚成一个带着死亡阴影的名字:
“牵机引!”
这三个字无声地滚过他的喉咙,带着铁锈般的腥气。据传此毒乃是前朝宫廷秘制,其性阴诡,触肌即入血脉,如牵机引线,直索心脉。发作之快,令人措手不及。冷汗几乎是瞬间就浸透了他贴身的素色中衣,冰冷的湿意紧贴着皮肤。
必须立刻解毒!他猛地起身,动作因右臂的麻木而显得踉跄笨拙,膝盖重重撞在沉重的紫檀木椅角上,发出沉闷的“咚”一声。剧痛反而让他昏沉的头脑短暂地清醒了一瞬。他咬紧牙关,无视那迅速蔓延至整条手臂的沉重与麻木,用尚能活动的左手死死按住书案边缘,支撑着身体,跌跌撞撞扑向书房角落那排高及屋顶的巨大乌木药柜。
呼吸!他必须用力呼吸!可每一次吸气都仿佛在对抗无形的巨石,胸口憋闷得快要炸开,喉咙深处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艰难而急促的喘息。视线开始模糊,药柜上密密麻麻的抽屉标签在昏黄的烛光里扭曲、晃动、重叠,如同鬼画符般难以辨识。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带来一片刺痛的模糊。
“蜈蚣粉…蜈蚣粉…” 他心中只剩下这唯一的念头在疯狂呐喊。左手颤抖得如同秋风中的枯叶,完全不听使唤,指甲在坚硬的乌木柜面上徒劳地刮擦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他猛地将额头抵在冰冷的柜门上,借着那刺骨的寒意强逼自己集中最后一丝神智,目光在模糊的标签上艰难地搜寻。
终于!一个眼熟的标记——一个用朱砂勾勒的、扭曲狰狞的蜈蚣图案——刺入了他模糊的视野!位置很高,几乎在最顶层。他几乎是凭借本能,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狠狠一脚踹翻了旁边的矮凳,沉重的凳子砸在地上发出巨响。他借着这股冲力,左脚猛地踏上矮凳翻倒的凳面,右手无力地垂着,左手拼命向上探去,指尖终于勉强勾到了那个高处的抽屉铜环!
“哗啦!”
抽屉被粗暴地拽开大半,里面大大小小的瓷瓶、纸包滚落下来,砸在地上、撞在矮凳上,碎裂声、滚动声响成一片。祝读根本无暇顾及,左手在抽屉里疯狂地摸索,触手所及,全是冰冷的瓷瓶和粗糙的纸包。冷汗早已模糊了视线,每一次艰难的喘息都带着血腥味,胸腔里的空气正被迅速抽干。
就在意识即将被那片窒息的黑幕彻底吞噬的瞬间,他的指尖终于触到了一个熟悉的、用油纸仔细裹紧的四方小包!是它!他猛地将其攥在手中,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身体再也支撑不住,从矮凳上滑落,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碎裂的瓷片刺破了衣袍,传来细微的刺痛,却远不及喉咙里火烧火燎、几近断裂的窒息感。
他蜷缩在地,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是血液奔流的轰鸣。左手摸索着,抓到了方才一同滚落的一个小瓷坛,坛口封着红泥,是上好的陈年米醋。他用牙齿死死咬住油纸包的一角,猛地撕开!暗红近黑的粉末暴露出来。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整包蜈蚣粉一股脑倒进醋坛里!
刺鼻的酸气混合着蜈蚣粉特有的、令人作呕的腥臊味瞬间弥漫开来。他甚至来不及搅拌,也根本无法搅拌。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颤抖着将醋坛举到嘴边,那浓烈刺鼻的气味冲得他几乎晕厥。他闭上眼,不管不顾地仰头猛灌!
辛辣、酸涩、腥苦……难以言喻的恐怖味道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烧着口腔、喉咙、食道,一路烧进胃里!剧烈的恶心感翻江倒海,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他死死咬紧牙关,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硬是强迫自己将那混合着蜈蚣粉末的浓稠醋液,一口、一口、再一口地吞咽下去!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呛咳和窒息般的干呕,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
坛子空了,被他无力地丢开,在地上滚了几圈。祝读蜷缩着身体,伏在地上剧烈地喘息、咳嗽,每一次咳嗽都带出胃里翻腾的酸液和那令人作呕的混合物。身体内部仿佛有两股力量在疯狂厮杀,一股是冰冷麻木、不断收紧的死亡之索,另一股则是蜈蚣毒性与浓醋混合后催生出的、如同岩浆般滚烫狂暴的生机!
就是此刻!
他用尽残存的意志力,猛地一咬舌尖!尖锐的剧痛和浓郁的血腥味在口中炸开,强行驱散了那灭顶的眩晕。他挣扎着,用颤抖的左手从贴身袖袋里摸出一个扁平的银盒,啪地弹开,里面是长短不一的七根细长银针,针尖在烛火下闪烁着幽冷的光。
没有丝毫犹豫,左手三指捻起最长的一根银针,指尖的麻痹感仍在,动作却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精准本能。针尖毫不犹豫地刺入右手少商穴!入针极深,一股带着浓烈腥味的暗红近乎发黑的污血,瞬间从针孔周围激射而出,溅落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轻微的“嗤嗤”声,仿佛带着腐蚀性。
紧接着,第二针,刺入曲池穴!第三针,刺入内关穴!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韵律。每一针刺入,都伴随着一股腥臭黑血的涌出,仿佛将他身体里被毒素污染的污浊一点点强行逼出体外。随着黑血的排出,那令人窒息的麻痹感竟真的如潮水般开始缓缓退却,虽然缓慢,却清晰可辨。沉重的右臂似乎恢复了一丝知觉,那种被无形之物勒紧咽喉的可怕感觉,也在一点一点松动。
祝读伏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贪婪地攫取着宝贵的空气。冷汗和逼出的毒血混合着,浸透了衣衫,黏腻地贴在身上。他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因蜈蚣粉的毒性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紫色,但那双深陷的眼睛里,劫后余生的锐利光芒却越来越亮,如同被重新点燃的寒星。
就在他刚刚缓过一口气,正欲将最后一根银针从内关穴拔出的瞬间——
“吱呀——”
书房那两扇厚重的、紧闭的乌木雕花门,毫无征兆地,被从外面轻轻推开了。
一股深秋夜晚特有的、带着浓重霜露气息的凉风猛地灌了进来,吹得书案上的烛火剧烈地摇曳、明灭,几乎熄灭。整个书房的光影随之剧烈地晃动、扭曲。
一道颀长的人影,被门外廊下昏黄的灯笼光长长地投射进来,清晰地印在祝读面前那摊尚未凝固的、散发着腥臭的暗黑毒血之上。
那人影静静地立在门口,仿佛与门外的夜色融为一体。
祝读沾满冷汗和污血的手指,还停留在右臂内关穴那根微微颤动的银针上。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受伤后更显凶戾的孤狼,越过地上那摊污血,越过摇曳欲灭的烛火,死死钉在门口那人身上。视线首先捕捉到的,是来人垂落身侧的袖口。
在那靛蓝色的上好锦缎袖口边缘,赫然用同样的双股捻银丝线,绣着一圈繁复而独特的、在昏暗光线下依旧能辨认出轮廓的——云雷纹!
那纹路,与案上那件夺命外袍衣领的镶边暗纹,一模一样!
烛火在穿堂风中发出最后一声细微的爆响,猛地一跳,随即顽强地稳定下来,将门口那人的面容从阴影中勾勒出来。祝读的目光,带着尚未散尽的毒火和冰冷的审视,一寸寸掠过那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