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被彻底撕裂。
沉重的船桨粗暴地砸开死寂的湖面，如同巨锤擂响战鼓。水榭破败的门板，在一声轰然巨响中向内爆裂！木屑四溅，碎屑如同尖锐的冰针，裹挟着湖面凛冽的腥风，狠狠灌入这方囚笼！
墨连城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如同骤然降临的雷霆风暴。玄色的龙袍在狂乱的气流中翻涌，如同凝结的夜本身。他没有踏进来，只是站在那片破碎的狼藉之中，高大的身影几乎堵住了整个门框。身后，是黑压压的、沉默如铁的禁军，手中的火把跳跃着，将他的影子拉得巨大而狰狞，投在水榭冰冷的地面上，也投在角落那个蜷缩的人影身上。
火把的光线忽明忽灭，清晰地映照着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此刻，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冻结万物的寒霜。眉宇间的戾气浓重得几乎化为实质，眼底翻涌的，是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怒岩浆，却被强行压缩在冰封的表象之下，只透出刺骨的、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杀意。
他的目光，如同两柄淬了寒冰的利刃，穿透昏暗的空气，精准地、死死地钉在曲香檀身上。
空气瞬间凝滞。连风声都在这一刻屏息。
曲香檀依旧盘坐在冰冷的角落，背脊挺得笔直。那巨大的破门声和骤然涌入的光线，似乎未能让她移动分毫。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动作僵硬得如同生了锈的机括。
火把的光在她脸上跳跃，勾勒出瘦削得脱形的轮廓，深陷的眼窝如同两口枯井。她的目光迎上墨连城那双冰封深渊般的眼睛。没有恐惧，没有退缩，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那深潭般的眼底，只有一片死寂的、近乎虚无的平静，仿佛眼前这毁天灭地的怒意，不过是拂过枯荷的一缕微风。
“呵……”一声极轻、极冷、如同冰层碎裂的嗤笑，从她干裂的唇间逸出。那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被长久禁锢后的锈蚀感，却清晰地刺破了死寂。
墨连城周身的气息骤然一沉！那无形的威压如同实质的重锤，狠狠砸在水榭的每一寸空间！他向前踏出一步。
仅仅一步。
那玄色的身影如同山岳倾轧，带来的压迫感却让整个水榭都在无形的战栗！火把的光焰被这股气势所慑，疯狂摇曳。
“曲香檀。”他的声音响起，低沉、平缓，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极北的永冻冰层下凿出来的，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你，很好。”
“好？”曲香檀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拉扯，扯出一个极其扭曲、极其尖锐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刻骨的怨毒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挑衅，“承蒙……陛下……夸奖。这湖心岛的……风光，确实……‘好’得很！枯荷……败叶……还有……陛下您……赏赐的……这身……囚衣……都‘好’得……让人……念念不忘！”
她的话语断断续续，如同毒蛇吐信，每一个字都裹挟着积年的恨意和此刻被点燃的毁灭欲。她甚至微微歪了歪头，那双死寂的眼睛里，骤然迸射出一种奇异的光，像是濒死的野兽回光返照的凶芒：“怎么？陛下……是嫌……这‘好’日子……过得太……清净了？还是……皇后娘娘……金尊玉贵的……身子……受不住……一点……小小的……‘故人’心意？”
“住口！”
墨连城的声音如同平地惊雷！狂暴的怒意再也无法压制，轰然炸开！他身形一晃，快如鬼魅，瞬间已逼至曲香檀面前！一只骨节分明、蕴藏着可怕力量的大手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抓向她的咽喉！
曲香檀瞳孔骤缩！那巨大的、足以捏碎她喉骨的死亡阴影瞬间笼罩！她身体本能地向后猛缩，后背狠狠撞上冰冷的石壁！然而，那只手却在距离她咽喉寸许之地，硬生生停住了！
并非心软。
墨连城的手悬在半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森白。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如同压抑着即将喷发的火山。他死死盯着她那张苍白扭曲的脸，盯着她眼底那抹疯狂挑衅的光芒，那光芒如同毒刺，狠狠扎进他暴怒的神经。
杀她？太便宜她了！
他要让她活着！让她在这座囚笼里，清醒地、痛苦地、日复一日地咀嚼她自己的失败和绝望！让她看着小檀平安喜乐，看着她自己在这腐烂中化为枯骨！
“你以为激怒朕，就能求个痛快？”墨连城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带着一种残忍的冷静，“做梦。”他缓缓收回手，仿佛掸去什么肮脏的灰尘，眼神冰冷刺骨，“朕会让你活着。活得比这湖里的枯荷……更长久。”
他不再看她，仿佛多看一眼都是污秽。猛地转身，玄色衣袍在火光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给朕……彻底地搜！”他的命令如同冰刃，斩向身后沉默的禁军，“这岛上每一寸土！每一块石头！尤其是她待过的地方！掘地三尺！朕要知道，那条毒蛇……还藏了什么！”
“遵旨！”禁军统领轰然应诺，声音如同金铁交鸣。
沉重的脚步声如同闷雷，瞬间在水榭内外炸开！铁靴踏碎枯叶，火把的光影疯狂晃动。禁军如同黑色的潮水，凶悍而有序地涌向水榭的每一个角落，粗暴地翻检着本就少得可怜的破烂家什，甚至开始用刀鞘敲击墙壁地面，寻找可能的暗格或夹层。灰尘和腐朽的气息被剧烈搅动，弥漫开来。
曲香檀依旧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后背紧贴着冰冷的石壁。墨连城那句“活得比枯荷更长久”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凿进她的耳膜。她看着那些在眼前晃动、如同索命恶鬼般的禁军身影，看着他们粗暴地翻检她仅存的一切。
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早已崩裂的伤口里，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那疼痛非但没有让她清醒，反而像点燃了引线的火星。
她猛地抬起头，视线穿过混乱晃动的人影，死死钉在墨连城挺拔而冰冷的背影上。一股混合着剧痛、屈辱和毁灭欲的洪流，冲垮了她最后一丝伪装的平静。
“墨连城——！”一声凄厉到破音的嘶喊，如同濒死野兽的哀嚎，骤然撕裂了水榭内的喧嚣！
这声嘶喊，用尽了她残存的所有力气，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绝望和疯狂！
墨连城的脚步，在她喊出他名字的瞬间，猛地一顿！但他没有回头。那背影依旧挺直如标枪，只有垂在身侧的手，指关节捏得发出“咯咯”的轻响。
“你恨我？哈哈……你当然恨我！”曲香檀的声音因为用力嘶喊而更加沙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器，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尖锐，“你恨我夺了你的江山？恨我伤了你的心肝宝贝？可你呢？！你对我做了什么？！”
她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剧烈地颤抖起来，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冰冷的地面，指甲翻折，渗出暗红的血丝，混入泥土。
“你把我关在这鬼地方！像关一条烂掉的狗！看着我在泥里腐烂！看着我一天天变成这副鬼样子！”她猛地指向自己瘦骨嶙峋的脸，深陷的眼窝里燃烧着疯狂的火，“这就是你墨连城的仁慈？！这就是你对你皇兄……未亡人的……‘恩典’？！”
“未亡人”三个字，如同淬了剧毒的匕首，被她狠狠掷出！
墨连城霍然转身！
他的动作快如闪电，眼中那冰封的怒意瞬间被这挑衅彻底点燃，化为滔天烈焰！他几步跨回，高大的身影再次笼罩住角落里的曲香檀，带着山倾般的威压！
“闭嘴！”他的声音如同雷霆炸响，震得整个水榭都在嗡鸣！他俯视着她，眼神如同在看一只肮脏的、垂死挣扎的蝼蚁，“你也配提他？！奕枫……奕枫就是被你……”
“陛下！”
一声急促而带着惊惶的呼喊，如同冰水，骤然泼入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死局！
一个浑身沾满湿冷泥土的禁军士兵，踉跄着从水榭通往地下的石阶入口处冲了上来，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声音都在发抖：“下……下面！冰窖深处……有新挖的坑！坑里……坑里有尸体！刚埋不久！”
“什么？！”墨连城瞳孔骤然收缩！那滔天的怒意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打断，转化为一种更深的、带着不祥预感的惊疑。他猛地转头，目光如电射向那个士兵。
几乎在同一瞬间！
角落里的曲香檀，在听到“尸体”二字的刹那，如同被一道无形的、万钧的雷霆狠狠劈中！
她那张刚刚还因为疯狂嘶喊而扭曲涨红的脸，血色在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死人般的、极致的惨白！深陷的眼眶里，那疯狂燃烧的火焰如同被瞬间浇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洞的黑暗和……一种无法言喻的、仿佛被剥皮抽筋般的巨大恐惧！
她身体猛地一僵，随即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像是寒风中的最后一片枯叶，随时会碎裂成齑粉。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却再也发不出一个字。那双空洞的眼睛里，巨大的恐惧如同黑洞，瞬间吞噬了一切光芒。
墨连城的目光，在士兵惊惶的脸上和曲香檀瞬间崩溃的反应之间，闪电般扫过。
一丝冰冷的、比这湖心岛的夜风更加刺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带路！”他不再看曲香檀，声音沉冷如铁，蕴含着风暴来临前的死寂，大步流星地冲向那通往地下冰窖的幽暗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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