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的空调发出轻微的嗡鸣,谢清宴正踮着脚取最高层的一本《白洋淀纪事》,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咳。
"能谈谈吗?"
李燕站在两排书架间的阴影里,手指紧紧绞着书包带。阳光从高窗斜射进来,照见她眼下淡淡的青色。
谢清宴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书。自从班会事件后,她们已经两周没说过话了。
"就五分钟。"李燕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一个八度。她从书包里掏出一盒老式磁带,深蓝色的外壳上贴着泛黄的标签,写着"九年级英语演讲比赛"。
"这个...给你。"李燕把磁带塞过来时,谢清宴注意到她指甲上的指甲油已经斑驳,有几个指头还被咬得露出了甲床。
磁带沉甸甸的,带着经年的温度。谢清宴翻到背面,发现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给燕子——永远向着光。"
"伪造证据的事是我不对。"李燕突然说,语速很快,像在背诵排练过无数次的台词,"但我不后悔喜欢过他。"她顿了顿,"初中的钟宴丞。"
窗外的银杏叶沙沙作响。李燕伸手拨开垂到眼前的碎发,谢清宴这才发现她手腕内侧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像个月牙。
"初二那年英语节,他代表我们班参赛。"李燕的声音突然有了温度,"题目是《我的梦想》,所有人都讲医生律师,只有他说..."她突然切换成流利的英语,声音压得很低,"'I want to be someone's lighthouse.'"
谢清宴心头一颤。这是钟宴丞上周写给她的纸条上的话。
"我当时坐在第一排,看他手指在发抖。"李燕的指尖轻轻抚过磁带外壳,"但声音稳得像深海。结束后我追出去要签名,他给了我这盒磁带。"
一阵风掀起窗帘,阳光在地板上游移。李燕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斜斜地投在"文学类"的标牌上。
"后来我才知道,他给所有要签名的人都准备了磁带。"李燕突然笑了,眼角泛起细纹,"可我还是每天睡前都听,直到复读机坏掉。"
谢清宴看见她睫毛上挂着细小的水珠,在阳光下像散落的钻石。
"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李燕用指节蹭了蹭鼻子,"他根本不记得这件事。初二我表白时,他问我'你是谁'。"
书架另一端传来学生的笑声。李燕迅速抹了把脸,从口袋里掏出个老式随身听:"要听听看吗?"
磁带转动发出沙沙的声响,接着是一个清冷的少年音,带着些许变声期的沙哑:"...When I was seven, my father took me to the seaside..."
谢清宴屏住呼吸。这是十四岁的钟宴丞,声音比现在高一些,语速很慢,偶尔会紧张地吞咽。背景里有隐约的翻纸声,像是在看稿子。
"...so I want to be that light for someone someday."
最后一个单词微微发颤,接着是雷鸣般的掌声。李燕按下暂停键,图书馆重归寂静。
"我嫉妒的不是你得到了他。"她突然说,"是你看到了我永远看不到的东西——他慌张的样子,他笑起来的眼角纹,他..."她的声音哽住了,"他当普通人的样子。"
阳光移到了她们之间的地板上,形成一道明亮的界线。谢清宴看见李燕的帆布鞋尖已经磨破了边,沾着一点泥渍。
"对不起。"李燕又说了一遍,这次直视着她的眼睛,"为所有事。"
谢清宴摩挲着磁带粗糙的边缘,突然想起钟宴丞说过,他初中几乎不与人交往。原来这盒磁带是他为数不多主动伸出的橄榄枝。
"谢谢。"她最终说道,"愿意告诉我这些。"
李燕愣了一下,随即苦笑:"你还是这么..."她没说完,转身走向门口。阳光勾勒出她单薄的背影,马尾辫已经剪成了齐肩发。
"李燕。"谢清宴突然叫住她,"下周的英语演讲比赛,你要不要..."
"当评委?"李燕回头,嘴角微微上扬,"钟宴丞邀请过了。"她晃了晃手机,"你们俩的措辞一模一样。"
谢清宴低头笑了。磁带在掌心微微发烫,像是承载了太多无处安放的青春。
当李燕的身影消失在旋转门后,谢清宴轻轻按下播放键。少年的声音再次流淌出来,这次她听出了藏在冷静语调下的期待与惶恐,像灯塔在雾中闪烁的光。
窗外,椰子的叶子随风飘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