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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钟宴丞的自述

海风与白衬衫

我独自站在码头最外侧的栈桥尽头,看着那艘白色客轮拖着浊浪渐渐远去。海风猛烈灌满我的白T恤,布料鼓胀如帆,身体却仿佛被抽空般伶仃单薄。我用力地挥手,一下又一下,向那逐渐缩成微小白点的船舷方向——她一定就在那儿,我知道的。终于,船影融入海天交界的苍茫里,我慢慢垂下了酸胀的手臂。谢清宴,她走了,带着那句终究未能出口的“我爱你”,驶向两千公里外落满尘埃的北方。

我转身离开栈桥,脚步沉重地踏在熟悉又空旷的路上。我下意识摸出手机,指尖悬停在那个头像上方——一片深蓝海面上,海鸟振翅欲飞。对话框最后,依旧是我那句冷漠如霜的“一路顺风”。我几乎能想象她读完这冰冷字句后,如何决绝地删掉一切,连同高考结束那夜我那句“路上小心”,都沉入了记忆的深海。

回忆的潮水汹涌回卷,淹没了我。高一那年军训,语文课的对话,小巷里,校门口……我说过,【在相信我一次】【运动会结束后,我有话跟你说】在秘密基地每一次闲聊,都是最好的记忆。

可命运的潮汐,又几时容得下未经风浪的安宁?高二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母亲跟父亲在渔港卸货时被突然滑落的沉重渔网砸倒。赶去医院时,浓重的消毒水气味刺得我头晕目眩。母亲躺在惨白的病床上,腿被高高吊起,打着厚厚的石膏,像个被海浪粗暴摔打后丢弃的破旧浮标。他强撑着咧嘴对我笑:“小丞,妈没事……。”没事的背后查出了乳腺癌晚期。

那笑容里的疲惫与无奈,像粗粝的砂纸,狠狠磨过我的心。家就这样轰然塌陷,海风岛那咸腥的空气骤然沉重得令人窒息。还有医生口中那个冰冷的“时日不多”,像层层叠叠的巨浪,劈头盖脸砸来,将我推入无声的深海。

从那天起,言语于我,成了一种奢侈。我沉默地往返于学校与医院之间。

高考结束那晚,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映出她发来的消息:“我要回老家。”指尖悬停片刻,终究只敲下四个字:“路上小心。”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心里某个角落仿佛也随之轻轻塌陷。我知道,这平淡的回应,如同投向深海的石子,激不起任何回响。

再后来,便是那份烫金的北川大学录取通知书,隔着冰冷的屏幕,被她宣告。她的“我被北川录取了,计算机系。你呢?” 像一根细小的针,刺破了我自以为坚固的伪装。我几乎是仓皇地回复了“南陵。医学。”——南陵医学院,学费低廉,离家最近,能让我在父亲需要时最快赶回。而她的“我下周三的火车”,则像一记闷棍,敲得我眼前发黑。手指在屏幕上无措地悬停了许久,仿佛有千钧重担压着,最终,只挤出那四个字:“一路顺风。”——那风要送她远走,而我只能被命运钉在原地。

出发前夜,我独自坐在岛东头最高的那块礁石上。海风卷着咸腥气,灯塔的光柱在墨黑的海面上缓慢扫过,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巨眼。我其实在等,心里知道她会回来,又怕她真的回来。

果然,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她在我身旁不远坐下,两人之间隔着几步,却像是隔着一道无法泅渡的海峡。

“明天……”她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十点的船。”

我望着远处翻涌的海浪,喉咙像是被粗糙的海盐粒堵住,只能发出一声短促的“嗯”

灯塔的光再次扫过,短暂地照亮了她的手。我听见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侧过头看我:“钟宴丞,”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们……”

后面的话,她终究没有说出来。但我知道她想说什么。那未尽的疑问悬在咸湿的空气里,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上。我缓缓转过头。恰在此时,灯塔那巨大的光柱再次扫来,如同舞台的追光,骤然照亮了我们之间咫尺的距离。她的眼睛在强光下清澈无比,映着我看不懂却又无比熟悉的痛楚。那目光像滚烫的探针,直刺入我竭力隐藏的深处。我几乎要脱口而出那句在心底盘旋了千万次的“别走”,或是那句更深的、更沉重的……

然而,喉头滚动,最终只艰难地挤出两个字:“保重。”——字句短促,轻飘飘的,瞬间被轰鸣的浪声吞噬得无影无踪。我看见她眼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光倏地熄灭了,如同被巨浪扑灭的渔火。她猛地站起身,海风瞬间将她单薄的身影裹紧。她攥紧了拳头,指甲大概深深掐进了掌心,最终什么也没说,像逃避一场海难般,仓惶地转身离去,消失在暮色沉沉的礁石滩尽头。

我僵在原地,灯塔的光柱无情地扫过,照亮我空荡荡的双手和脚下那片被黑暗吞噬的礁石。那句未能出口的挽留,沉甸甸地坠在胃里,成了我永远无法消化的顽石。

船已远得彻底看不见了。栈桥尽头空无一人,唯有海风依旧在耳畔呼号。我转过身,背对着那片越来越渺茫的海天交界,一步步走回岛上深处。口袋里,手机依旧沉默着,像一块冷却的礁石。我知道,那个对话框连同过往的只言片语,此刻已在她的世界里被彻底抹去,干净得如同从未存在过。心口那块被海水浸透的礁石,沉得发痛。

夜幕再次降临,我依旧坐在那块被海水打磨得光滑的礁石上,面朝着谢清宴离开的方向。灯塔的光柱一如既往,穿透深沉的黑暗,一遍又一遍,缓慢而执拗地扫过墨黑的海面。那光不再刺眼,反而像一种无声的守望,固执地投向两千公里外落满陌生尘埃的北方。

浪花在脚下不知疲倦地碎开又重聚,发出低沉的叹息。我深深吸了一口这熟悉又陌生的空气,咸涩感直抵肺腑。

灯塔的光明灭轮回,如同无望的守候,固执地亮起又熄灭。我依旧坐在那里,被这片熟悉的海域拥抱着,这辽阔的黑暗与涛声里,我沉默地坐着,仿佛在等待,等待一次或许永不会来临的潮汐,将深埋心底未能出口的千言万语,重新带回岸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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