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精的气味还萦绕在鼻尖，刘洋猛地睁开眼时，额头正磕在冰凉的办公桌沿上。
刺目的白光从天花板的格栅灯里渗下来，照亮了堆积如山的文件上落着的细微灰尘。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视线聚焦在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2025年6月17日，8:00。
“搞什么……”他揉着发疼的额头坐直身体，后颈的肌肉因为保持一个姿势太久而僵硬得像块铁板。
办公区里已经有同事在低声交谈，键盘敲击声汇成规律的背景音，窗外是灰蒙蒙的天色，一切都熟悉得过分。
母亲葬礼上那套黑色西装还穿在身上，领口处似乎还残留着湿漉漉的雨水味。
刘洋低头扯了扯领带，指腹触到衬衫领口时，心脏突然毫无预兆地抽紧了。
昨天……不对，是“前天”发生的事像被水浸透的宣纸，在脑海里晕开模糊的血色。
货车失控的刺耳刹车声、人群的尖叫、雨幕中母亲倒下的身影……
“做了个太长的噩梦。”
他喃喃自语，手指颤抖着去摸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的日期和电脑一致，6月17日。
这个日期像根冰锥，猛地扎进他的太阳穴。今天是母亲的忌日，也是她出事的那一天。
“刘洋，脸色这么差？昨晚又加班了？”邻座的王姐端着咖啡路过，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张经理刚在群里@你，让你把季度报告十点前交上去。”
“……知道了，王姐。”
刘洋勉强扯出个笑容，指尖冰凉。他打开电脑里的报告文档，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突然变得无比陌生。
他明明记得昨天（或者说梦里）才参加完葬礼，怎么会突然回到了忌日当天的早晨？
时间在敲击键盘的声音中缓慢流淌。
刘洋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但母亲倒下的画面总是不受控制地闪现，伴随着货车轮胎与地面摩擦的尖锐声响。
他去茶水间接水时，镜子里的男人眼下有浓重的青黑，眼神里充满了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惊惶。
下午三点，茶水间突然热闹起来。
几个年轻同事围在饮水机旁，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什么。
“看天气预报了吗？今晚有特大暴雨预警，说是近十年最强的那种。”
一个扎马尾的女孩晃着手机，屏幕上果然跳出橙色的预警图标。
“真的假的？我刚看新闻，说城郊那条老国道因为年久失修，可能会有积水。”
另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接话，“晚上下班得早点走，别被困路上。”
“暴雨预警……”刘洋端着水杯的手猛地一抖，滚烫的热水溅在虎口，他却感觉不到疼。
记忆深处有什么东西被瞬间点燃——他清楚地记得，母亲出事那天，新闻里滚动播放的就是一模一样的暴雨预警！城郊老国道，货车失控，雨天路滑……所有细节都在这一刻重合了。
他踉跄着退了一步，后背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不可能，一定是巧合。他昨天明明已经经历过了，怎么会……
“刘洋，你没事吧？脸色白得像纸。”马尾女孩关切地问。
“没事。”他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两个字，转身冲出茶水间。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一个荒谬到让他恐惧的念头逐渐成形——他是不是……回到了过去？
整个下午，刘洋都在一种极度的焦虑中度过。
他频繁地看表，每一分钟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同事和他说话，他总是答非所问，脑子里只有那个不断逼近的时间点。
19:47，母亲出事的精确时间。
他在抽屉里翻出备用钥匙，又检查了手机电量，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
窗外的天色越来越暗，铅灰色的云层沉甸甸地压在城市上空，风卷起落叶砸在玻璃上，发出噼啪的声响。
19:30，办公室里的人开始陆续收拾东西下班。
刘洋盯着电脑屏幕上的时间，秒针每跳动一下，都像踩在他的神经上。19:35，19:38……
“刘洋，还不走吗？外面要下雨了。”
王姐拿起包，朝他扬了扬下巴。
“你们先走！”他几乎是吼出来的，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他抓起外套就往外冲，电梯数字跳到“1”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暴雨果然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脸上，生疼。
刘洋冲进雨幕，根本顾不上打伞，拦了辆出租车就吼出地址：“城郊老国道！快！求你开快点！”
司机被他狰狞的表情吓了一跳，猛踩油门。雨刷器疯狂地左右摆动，也看不清前方的路。
车窗外的景象飞速倒退，霓虹灯的光晕在雨水中晕染成模糊的色块。
刘洋死死盯着手机导航，距离事故地点还有3公里，2公里……
“师傅，再快点！”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19:40，出租车停在离路口还有几百米的地方，前面因为拥堵已经排起了长队。
刘洋扔下车钱就往雨里冲，雨水瞬间浸透了他的衣服，冷得他牙齿打颤。
他拼命往前跑，鞋里灌满了水，每一步都异常沉重。
路口的红绿灯在雨幕中闪烁着微弱的红光。
他看到了那辆熟悉的蓝色货车，正停在斑马线前，车头微微偏向右侧。
而马路对面，一个撑着红色雨伞的身影正小心翼翼地往这边走来——是母亲！她穿着那件他买的米白色风衣，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
“妈——！”刘洋的声音被淹没在暴雨和车流声中。
他疯了一样冲向马路，试图在绿灯亮起前拦住她。
就在这时，货车的车轮突然打滑，车身猛地向右侧倾斜，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凄厉的尖叫。红色的雨伞在雨幕中顿了一下，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刚要回头——
“不——！！”
震耳欲聋的撞击声撕裂雨幕。
刘洋眼睁睁看着货车巨大的车头撞向那个单薄的身影，红色的雨伞像一片被揉碎的花瓣，抛向空中。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拉长，母亲倒下的瞬间，她的目光似乎穿过雨幕，与他惊恐的视线撞在一起。
世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暴雨依旧疯狂地下着。
刘洋瘫跪在积水中，雨水和泪水混合着从脸上滑落。
他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摸到一手冰冷的雨水。
绝望像潮水般将他淹没，意识开始模糊。
强烈的眩晕感袭来，他感觉自己像被卷入一个高速旋转的漩涡，周围的声音、光线都在扭曲、断裂。
……
“唔……”
刘洋猛地吸气，后脑勺撞到了坚硬的椅背。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发现自己正坐在出租车的副驾驶座上。车窗外是熟悉的暴雨景象，雨刷器有节奏地左右摆动。
“兄弟，你没事吧？刚才突然就晕过去了。”司机担忧地看着他。
刘洋僵硬地转过头，看向车内的时钟——19:35。
他回来了？
这个念头让他浑身发冷。
他颤抖着摸出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清晰地显示着19:35。
刚才那一切……目睹母亲死亡的场景，是真的发生过，还是又一场噩梦？
但那种深入骨髓的绝望和痛苦如此真实，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雨水的冰凉。
他努力回想刚才的细节，却发现记忆像被蒙上了一层毛玻璃，变得模糊不清。
他记得自己冲出公司，记得坐在出租车里，记得暴雨……但关于母亲倒下的那一幕，只剩下强烈的情绪冲击，具体的画面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兄弟？到路口了，要不要下车？”司机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
刘洋看着窗外熟悉的路口，心脏再次狂跳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冰冷的雨水再次浇在他身上。
这一次，他没有立刻冲出去，而是站在路边，任由雨水冲刷着自己。
19:35，距离他“第一次”目睹车祸的时间还有12分钟。
他闭上眼睛，努力梳理着混乱的思绪。
两次醒来，两次经历同一天，两次……目睹母亲的死亡。第一次醒来是在办公室8:00，第二次醒来是在出租车里19:35。
中间的时间去了哪里？为什么第一次回溯后，他回到了早晨，而第二次回溯，却回到了傍晚？
一个更清晰的念头逐渐成型：他可能陷入了一个时间循环。
而且，这个循环似乎有固定的时间段。
从早晨8:00到晚上20:00左右？每次回溯后，记忆都会丢失部分细节，尤其是关于回溯本身的经历，只剩下强烈的情感印记。刚才在出租车里晕倒的眩晕感，应该就是回溯的副作用。
“十二小时……重置……”刘洋低声喃喃，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砸在积水中，漾开一圈圈涟漪。
他抬头看向灰蒙蒙的天空，暴雨依旧没有停歇的迹象。
母亲的身影再次浮现在脑海中，虽然记忆有些模糊，但那份失去的痛苦却无比真切。
如果这真的是一个循环，那他是不是有机会……改变什么？
刘洋握紧了拳头，指甲再次掐进掌心，这一次，他感受到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混杂着绝望和不甘的决心。他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19:37。
还有十分钟。
这一次，他不能再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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