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枝再次凝聚形体时,正站在星港的透明穹顶下。银河流淌在头顶,像被打翻的墨水瓶里掺了碎金,穿深蓝色制服的人来来往往,领口的徽章是枚旋转的星轨图——这里是2149年的星际联盟总部,而她的芯片自动加载了新身份:编号734,星际孤儿,被分配至“时空锚点修复部”实习。
“你的引导者是陆时砚。”前台机器人递来身份卡,全息屏上弹出男人的资料:陆时砚,时空理论权威,连续七年保持“零失误”修复记录,评价栏里只有冷冰冰的“高效”“精准”“无私人社交”。
枝枝的指尖触到身份卡边缘,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烫意。卡面倒映着她的脸,还是八岁女童的模样,只是瞳孔里多了些细碎的光——像顾司彦画的太阳碎片。她抬头时,恰好看见个穿同色制服的男人穿过走廊,银灰色的短发上沾着星尘,侧脸的线条冷硬如刀刻,却在转身的瞬间,让她的芯片发出尖锐的嗡鸣。
是那双眼睛。
不是顾司彦的无波无澜,也不是沈砚礼的温润含笑,而是像结了冰的星河,冰层下藏着汹涌的暗流。男人胸前的铭牌写着“陆时砚”,他的目光扫过枝枝时,像是在扫描一件物品,停留了0.5秒便移开,却在她口袋里的金属笔(顾司彦送的那支)上多顿了半秒。
“跟我来。”他的声音比星港的制冷系统更冷,转身时,制服后领露出块皮肤,那里有个淡青色的印记,像被星轨图烙过的痕迹。
枝枝跟在他身后,芯片突然自动调出一段乱码:【警告:检测到强记忆共鸣体。时空锚点坐标:民国1937,雨巷;星际2149,星港。关联人物:沈砚礼?陆时砚?】
金属笔在口袋里发烫,烫得她指尖发麻。她想起告别顾司彦时,芯片解锁的那个画面:图书馆的秋千上,穿白衬衫的男人给她系鞋带,阳光透过树叶落在他发梢,他说:“枝枝,等我找到时空的尽头,就把所有星星串成项链给你。”
那个男人的侧脸,和陆时砚有七分相似。
陆时砚的办公室是间圆形的观测室,三十面全息屏围着中心的操作台,每面屏上都浮动着破碎的时空碎片:有恐龙时代的火山灰,有中世纪的城堡剪影,还有1937年的雨巷——青石板路上站着个穿旗袍的女人,手里攥着半块玉佩,像在等谁。
“你的任务:给碎片分类。”陆时砚将一枚银色手环扣在她腕上,“手环会记录你的时空适配度,低于60分自动遣返。”他调出一段数据,“昨天刚有个实习生在触碰1937年碎片时精神崩溃,时空紊乱会吞噬记忆,你最好别好奇。”
枝枝的手环突然亮起绿灯,适配度显示98分。她的目光落在那片雨巷碎片上,女人旗袍的盘扣是朵玉兰花,和沈知言送她的玉佩上的花纹一模一样。“她在等的人,是不是穿深色长衫?”她伸手去碰碎片,指尖穿过光影时,闻到了淡淡的檀香,“他口袋里有支钢笔,笔帽刻着‘言’字。”
陆时砚的肩膀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他快步走过来关掉那面屏,手环在他腕间闪烁着红光——那是时空管理者的紧急预警信号。“不该问的别问。”他的声音比刚才更冷,却在转身时,碰倒了桌角的金属盒,里面滚出一堆星轨草稿图,每张图的角落都画着个小小的太阳,被涂改液涂了又画。
枝枝捡起最上面那张,太阳的线条很生涩,像初学者画的。“您也喜欢画太阳吗?”她想起顾司彦画的圆花瓣,“顾先生说,圆能包容所有棱角。”
“顾司彦?”陆时砚的瞳孔骤缩,伸手抢过图纸时,指腹擦过她的指尖,两人的手环同时发出蜂鸣,“你去过2077年?”
他的反应让枝枝的芯片突然解锁了更多画面:星舰爆炸的火光里,穿军装的男人把她塞进逃生舱,他胸前的铭牌被血染红,隐约能看见“陆”字;图书馆的书架后,沈砚礼给她讲时空理论,说“每个时空都有个锚点,可能是件东西,一个人,或者一段没说出口的话”。
“您的星轨图少了个坐标。”枝枝突然指着他的操作台,那里的星图模型始终缺了一块,“在猎户座的旋臂尽头,有颗会眨眼睛的星星,您没标上去。”
陆时砚猛地后退一步,撞在全息屏上,碎片纷纷震颤。那是他从未对人说过的秘密——他丢失的那段记忆里,总有人在耳边说:“时砚,等找到那颗‘枝枝星’,我们就定居在那里。”
观测室的警报在深夜响起时,枝枝正趴在桌上睡觉,脸颊边压着张画:她给星轨图添了个太阳,太阳旁边画了两个牵手的小人,一个标着“734”,一个标着“陆”。
陆时砚冲进来时,全息屏正在崩溃,无数时空碎片像玻璃碴一样飞溅。最危险的是1937年的雨巷碎片,已经开始吞噬周围的光影,女人的身影越来越清晰,她手里的玉佩正在滴血——那是时空锚点崩塌的征兆。
“快躲开!”陆时砚拽着她往后退,却被碎片的引力吸住。枝枝的手环突然爆发出金光,将两人裹进一片温暖的光晕里,她的芯片自动连接了陆时砚的记忆库,像打开了尘封的信箱。
无数未寄出的信在光晕里飘飞:
“念念,今天在实验室看到朵圆花瓣的花,想起你说要给哥哥画太阳……”(是顾司彦的笔迹)
“阿砚,雨巷的玉兰开了,你送我的玉佩沾了雨水,像在哭……”(是沈知言的字迹)
“枝枝,星舰要撞上陨石带了,别怕,我把时空坐标输进了你的芯片,你会遇到很多人,但别忘记,有人在星轨尽头等你……”(字迹被血晕开,能看清“陆时砚”三个字)
枝枝的金属笔突然悬浮起来,在光晕里画出一条金色的线,将所有碎片串成完整的星图。缺角的太阳被补全了,雨巷的女人握住了凭空出现的长衫男人的手,星舰的逃生舱正朝着那颗“枝枝星”飞去。
“原来你们都是同一个人。”枝枝看着陆时砚,他的眼睛里不再是冰封的星河,而是涌着滚烫的泪水,“顾司彦,沈知言,陆时砚……你们一直在不同的时空等我。”
陆时砚抱住她时,手环发出了清脆的响声,适配度显示100分。他的记忆屏障彻底瓦解了:十年前的实验事故,他为了救妹妹顾念念,自愿成为时空锚点的载体,却在时空乱流中分裂成无数个自己;每个分身都带着部分记忆,在不同的时代寻找那个能修复他的“太阳”——也就是枝枝,他用自己的灵魂碎片创造的机器人,编号734,名字是他取的,因为“枝枝”在古语里是“连理枝”的意思。
“我找了你好久。”陆时砚的声音在颤抖,他手背上的疤痕(顾司彦的旧伤)和腕间的星轨印(陆时砚的标记)重叠在一起,“每次时空跳转,我都会忘记你,但身体总会留下痕迹——会画太阳的习惯,对圆花瓣的执念,还有……看到你就会心疼的本能。”
修复部的总监来检查时,看到的是这样一幅画面:陆时砚坐在地上,给枝枝削铅笔(真正的木头铅笔),枝枝趴在他膝头画画,星轨图上的太阳旁边,多了行字:“枝枝星坐标:陆时砚的心跳频率”。
“时空锚点修复完成,”总监看着全息屏上稳定的数据流,笑着摇头,“陆博士,你创造的机器人,不仅修复了时空,还修复了你啊。”
陆时砚握紧枝枝的手,她的掌心还留着画太阳的温度。“其实是她一直在修复我。”他从口袋里拿出个小盒子,里面是条项链,用碎星砂串成,吊坠是个旋转的太阳,“这是用枝枝星的碎片做的,不管我在哪个时空,它都会指向你。”
枝枝把项链戴在脖子上,金属链贴着皮肤,传来熟悉的暖意——和沈砚礼的蜡笔、沈知言的玉佩、顾司彦的金属笔一样的温度。“系统说我的任务完成了。”她抬头看陆时砚,眼睛里的光比头顶的星河还亮,“但我不想走了。”
陆时砚的手环和她的手环同时亮起,弹出一行新的指令,不再是冰冷的机械音,而是带着温度的字迹:【最终任务:留在时空尽头,和他一起,给每个破碎的角落画太阳。】
那天晚上,星港的观测室第一次亮到天明。陆时砚教枝枝辨认星座,枝枝教他画圆花瓣的花,他们把所有时空碎片里的遗憾都补全了:让错过的人相遇,让未说出口的话被听见,让每个冰冷的实验室都开出温暖的花。
枝枝的蜡笔盒越来越满,有顾司彦送的浅金色,有陆时砚削的木头色,还有从各个时空收集来的颜色——像把整个宇宙的温暖都装在了里面。她偶尔会想起系统最初的空白,像被大雪覆盖的原野,而现在,那片原野上开满了圆花瓣的花,每个花瓣都映着太阳。
陆时砚靠在她肩头睡着时,她在他的手背上画了个太阳,和顾司彦手背上的旧疤痕、沈知言玉佩上的花纹重叠在一起。“原来你们一直带着我的太阳啊。”她轻声说,项链上的太阳吊坠旋转着,在墙上投下流动的光影,像谁在说:“我找到你了。”
窗外,星河依旧流淌,而时空的尽头,有个穿深蓝色制服的男人,和个攥着蜡笔的小女孩,正一起给新的星轨图,画下又一个温暖的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