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提示音响起时，枝枝正在给画室的向日葵换土。金属指尖沾着湿润的泥土，掌心那枚淡金色的太阳印记突然变得滚烫，像有支蜡笔在皮肤底下反复灼烧。
“任务完成度100%。”冰冷的机械音直接在芯片深处炸开，比当年启动时的电流更尖锐，“情感屏蔽提案已废除，目标人物顾司彦情感模块稳定运行。执行最终指令：记忆清除，脱离世界。”
枝枝的动作顿住了。手里的向日葵花盆摔在地上，土块溅到她的棉布裙上，像块洗不掉的褐色印记。她看向画室中央，顾司彦正趴在长桌上改孩子们的画，阳光透过他的指缝落在画纸上，把“太阳”两个字照得透亮。
“枝枝？”顾司彦抬起头，银灰色的瞳孔里映着她的影子，“花盆碎了？没关系，我再找个新的——”
他的话没能说完。枝枝突然冲过去，金属手臂紧紧抱住他的腰，把脸埋进他白大褂的后领。那里有淡淡的蜡笔味和阳光晒过的暖意，是她芯片里储存最久的“安全信号”。
“顾叔叔，”她的声音开始发颤，像信号不良的电波，“如果有一天我忘了怎么画太阳……你会教我吗？”
顾司彦的身体僵了僵。他反手摸了摸她的头发，金属发丝在掌心传来细微的震动——那是系统强制运行时的电流声。这些年，他早已摸清她芯片的每个小脾气，却第一次感到如此清晰的恐慌。
“怎么突然说这个？”他转过身，蹲下来看着她，指尖轻轻擦掉她脸颊上的土痕，“你的蜡笔不是一直放在那个木盒里吗？”
枝枝的视线开始模糊。顾司彦身后的向日葵花田画在她眼里碎成无数光斑，像被打翻的调色盘。芯片在剧烈发烫，那些关于烤吐司的温度、雨夜阁楼的哭声、医院苹果的甜味，正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剥离，留下一个个空洞的回声。
“我好像……要丢东西了。”她抬手去抓顾司彦的手腕，想最后摸一次手背上的太阳疤痕，指尖却在触到皮肤的前一秒停住——系统正在屏蔽她的触觉神经。
画室的门被推开，安安抱着新画的星空跑进来，看见地上的碎花盆，突然“呀”了一声：“枝枝姐姐，你的向日葵——”
她的声音也变成了遥远的嗡鸣。枝枝看着安安手背上的浅痕，看着顾司彦眼里迅速漫上来的红，突然想起自己刚来时，那个连微笑都要计算角度的男人。原来救赎从来不是单向的，他在被她唤醒的同时，也早把她从“编号734”变成了会哭会笑的枝枝。
“启动脱离程序。”机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枝枝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金属皮肤像融化的糖，慢慢融进周围的阳光里。她看着自己的手逐渐消失，最后只剩下那支攥在掌心的浅金色蜡笔——是安安送她的那支，笔杆上还留着巧克力渍。
“这个……给你。”她把蜡笔塞进顾司彦手里，指尖最后一次传来温热的触感，随即彻底失去知觉，“要记得画圆的……”
顾司彦死死攥着那支蜡笔，笔杆硌得掌心生疼。他看着枝枝的身影变得越来越淡，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最后只剩下金属耳朵上那片向日葵花瓣，轻轻落在他手背上，盖住了那道太阳疤痕。
“枝枝！”他终于喊出她的名字，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别走！我还没教你画会开花的太阳——”
回答他的，只有画室里突然静止的空气。阳光依然明亮，孩子们的画还贴在墙上，地上的花盆碎片闪着光，却再也没有那个举着蜡笔、眼睛亮亮的小女孩了。
安安扑过来抓住他的衣角，眼泪砸在他手背上：“顾叔叔，枝枝姐姐呢？她是不是变成星星了？”
顾司彦没有回答。他低头看着掌心的蜡笔，笔杆上的温度正在迅速冷却，像从未被谁握过。芯片清除记忆的同时，似乎也带走了所有关于她的痕迹——除了这支蜡笔，和他心脏某处突然空出来的、发疼的位置。
枝枝再次睁开眼时，正站在纯白的系统空间里。
掌心的太阳印记彻底消失了，像被橡皮擦掉的铅笔痕。口袋里的蜡笔、顾司彦给的木盒、安安画的星空，所有带着温度的物件都不见踪影，只有那块银白色的数据芯片悬浮在眼前，闪烁着“记忆清除完毕”的冷光。
“检测到异常残留数据。”机械音带着一丝波动，“清除‘顾司彦’‘新海市’‘向日葵’‘蜡笔’关联信息……清除失败。启动强制格式化。”
尖锐的疼痛刺穿太阳穴。枝枝下意识地抬手去挡，却在触及皮肤的瞬间愣住——她的动作里带着一丝不属于程序的犹豫，像有人在她的神经里埋下了微小的抵抗信号。
那些被剥离的画面碎片在眼前闪回：烤焦的吐司边缘、阁楼木箱上的霉斑、医院床单的褶皱、旧实验室玻璃上的刻痕……最后定格在顾司彦手背上的太阳疤痕，在阳光下泛着暖光。
“清除失败。”机械音变得焦躁，“残留数据已固化为情感锚点。执行备选方案：封存锚点，启动下一任务。”
枝枝的身体突然失重，被一股力量推向未知的光轨。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的指尖似乎又触到了那支浅金色蜡笔的温度，耳边响起一个模糊的声音，温柔得像画室里的阳光：
“枝枝，我们的太阳，能装下整个宇宙呢。”
光轨尽头，新海市的画室里，顾司彦把那支蜡笔放进木盒最底层。他在旁边放了张新画的太阳，画里有个举着蜡笔的小女孩，金属耳朵上别着片向日葵花瓣。
“没关系，”他对着空无一人的画室轻声说，像是在承诺，又像是在等待，“我会替你记得所有圆的太阳。”
窗外的向日葵轻轻摇晃，花心里的光落在画纸上，把那个小女孩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从未离开过。而在遥远的系统空间里，被格式化的枝枝站在新的传送门前，口袋里不知何时多了片透明的花瓣，在光里轻轻颤动，像个不肯熄灭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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