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像一层透明的胶,黏在祁岁和辞年的皮肤上,混着楼道里常年不散的霉味,形成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祁岁怀里的白狐动了动,蓬松的尾巴扫过他缠着纱布的手臂,那里是今早划开的伤口——在地下室为了保持清醒,他用碎玻璃给自己留的记号,现在被狐毛蹭得有些痒。
下午手术室外的阳光很亮。祁岁下意识侧了侧头,用肩膀替怀里的白狐挡住光线,视线却精准地落在斜对面三楼的窗台上。
那里原本摆着盆仙人掌,是402的老太太上周换的,说"扎手的东西能镇宅",现在只剩个空花盆,边缘沾着点干掉的泥土,像块没擦干净的血痂。
这栋楼的人很少出门,老太太们总在自家阳台支张小板凳,隔着防盗网看楼下的动静,像一群蹲守在巢穴里的兽。
"手臂还疼?"辞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平稳得像手术刀划开皮肤的弧度。
他指尖漫不经心地蹭过祁岁手臂的纱布,动作自然得像在拂去灰尘。
祁岁怀里的白狐忽然抬了抬头,琥珀色的眼睛扫过辞年的手,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呜咽。
祁岁顺了顺狐毛,没应声,只是抬了抬下巴,目光越过紧闭的单元门——往常这个点,楼道里总会传来401张婶拖地板的声音,今天却静得反常。
五楼的防盗门虚掩着,一个穿着米白色连衣裙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站在门廊前。
是思惠,住在对门501的女人。她手里拿着个透明的保鲜盒,指尖在盒盖上划来划去,指节泛白。祁岁记得上周三,他撞见思惠在楼梯间用高跟鞋碾死一只老鼠,那眼神专注又平静,和平时在电梯里会红着脸说"早上好"的模样判若两人,记得那只老鼠还是老太太养的。
"看来走得急,门没关好。"辞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带着这栋楼的人特有的熟稔。
祁岁"嗯"了一声,怀里的白狐突然挣了挣,鼻尖朝思惠的方向动了动。
思惠总是这样,看起来温顺又胆小,上次302的男人在楼道里摔了跤,她第一个冲过去扶,手却在对方后腰上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祁岁当时正站在楼梯拐角,看得清楚,那力道足够让原本只是崴脚的人疼得半天站不起来。
两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格外清晰,像敲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思惠听到动静,转过身时脸上立刻堆起熟络的笑,只是手里的保鲜盒"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里面的草莓滚了出来,红得像刚从血管里捞出来的。
"祁岁?辞年?"她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眼睛飞快地扫过两人手上的绷带,指尖在裙摆上蹭了蹭,"你们这是......又出什么事了?我刚烤了小饼干,想着给你们送点,路过看见门开着......"
祁岁怀里的白狐突然从他臂弯里探出头,冲着思惠龇了龇牙。思惠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放松下来,蹲下身去捡草莓,手指被草莓蒂扎出个小红点也没在意,反而抬头冲祁岁笑了笑:"这狐狸真精神,上次见它还是只小奶崽呢。"
祁岁低头看了看怀里的白狐,它正用爪子扒拉着他的衣领,像是在撒娇。
他弯腰捡起一颗滚到脚边的草莓,草莓很新鲜,蒂上还带着绿色的叶子,沾了点灰尘也不影响那股甜腥气。"刚从诊所回来,"他捏着草莓转了半圈,语气随意得像在说天气,"地下室的水管爆了,收拾的时候划了下。"
思惠捡草莓的动作顿了顿,指尖在一颗烂了半边的草莓上按了按,把那软烂的果肉按得汁水淋漓。
"地下室那地方早该修了,"她语气轻快,眼神却瞟向祁岁家虚掩的门,"前几天我还听见里面有动静,像是有人在砸东西......"
"大概是老鼠吧。"辞年靠在楼梯扶手上,从口袋里摸出颗糖,剥开糖纸扔进嘴里,"这楼里的老鼠,比人还肥。"他说话时眼睛盯着思惠的手,她蹲在地上。正把一只死老鼠扔进黑色袋子里,动作自然得像在处理一块垃圾。
祁岁推开自家的门,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混着消毒水的气息飘了出来,被楼道里的霉味中和后,变得不那么刺鼻。
客厅的地毯被卷了起来,露出下面深色的污渍,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在污渍上投下亮斑。
白狐突然从祁岁怀里跳下来,跑到地毯边嗅了嗅,然后抬起头冲他叫了一声。
"进来坐会儿?"祁岁侧过身,做了个"请"的手势,笑容里带着邻里间的熟络,"思惠你烤的饼干,我还挺爱吃的。"
思惠抱着草莓盒站起来,眼神在客厅地板上打了个转,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不了不了,"她晃了晃手里的盒子,"我妈还等着我回去吃饭呢。对了,"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瓶子,"我这儿有瓶碘伏,你们伤口别碰水,用这个消消毒,比诊所的好用。"
辞年接过小瓶子,指尖碰到思惠的手时,两人都没躲闪。"谢了,"辞年掂了掂瓶子,"回头给你送点新鲜的。
他说的"新鲜",谁都知道指的不是水果。
思惠走后,楼道里恢复了安静,只剩下地上几颗被踩烂的草莓,红得刺眼。
白狐正用爪子扒拉着一颗草莓,把那红色的果肉刨得满地都是。
辞年走到祁岁身边,看着紧闭的501房门,轻轻嗤笑一声:"她刚才,在看地毯下面的东西。"
祁岁弯腰抱起白狐,它立刻用舌头舔了舔他的下巴。"她的饼干里,总掺着点别的东西。"他走到客厅,把卷起来的地毯又铺开,遮住下面的污渍。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身上,在地毯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和辞年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像两只蜷在暗处的兽。
"有人来过"祁岁摸了摸白狐的耳朵,它舒服地眯起了眼。
辞年走到门口,弯腰捡起地上的草莓,扔进垃圾桶时发出沉闷的响声。"老太太过世了"他回头看了眼祁岁,"三楼窗帘动了三下,是她的信号。"
祁岁怀里的白狐突然竖起了耳朵,朝着窗外叫了一声。楼下传来单元门开关的声音,接着是一阵拖沓的脚步声,应该是哪个邻居出门倒垃圾。
这栋楼的人总是这样,白天蛰伏,夜晚出没,像一群见不得光的虫。
"先把门口的草莓处理掉,"祁岁走到厨房拿起清洁剂,白狐从他怀里跳下来,跟在他脚边蹭来蹭去,"免得招苍蝇。"
窗外的阳光正好,楼道里静悄悄的,只有501的门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在磨刀。
祁岁擦地板的动作没停,清洁剂的泡沫覆盖在深色的污渍上,慢慢变成浑浊的白色。
白狐趴在旁边的沙发上,舔着爪子上沾到的草莓汁,眼神平静得像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