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戏

祁岁被辞年拉着胳膊往回走，皮鞋再次踏上水泥台阶时，空洞的回响里混进了点别的动静——像是有人用指甲轻轻刮着墙壁，细碎得几乎要被脚步声盖过去。

他侧耳听了两秒，确定声音来自三楼拐角。辞年显然也听见了，脚步没停，只是拉着他的力道紧了紧，指尖的冰凉透过布料渗过来，像块冷静的冰锚，把祁岁脑子里刚冒头的烦躁压了下去。

“三楼还住了谁？”辞年的声音压得很低，气音擦过祁岁耳边时，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不是怕，是突然想起上午路过时，三楼那扇掉漆的木门上贴着张褪色的福字，边角卷得像片干枯的叶子。

“没有了。”祁岁回忆着住户名单，“登记的是个姓周的老人，五年前搬去养老院了。”他顿了顿，补充道，“上周排查时门是锁死的，窗台上积的灰能埋住指甲盖。”

说话间已经走到三楼拐角，那刮墙声突然停了。辞年松开他的胳膊，从口袋里摸出支笔形手电，光束刺破黑暗时，祁岁看见墙壁上多了道新的划痕，像是用尖利的指甲硬生生抠出来的，弯弯曲曲地从墙角爬到门框边，终点处的刻痕尤其深，边缘还沾着点湿润的白灰。

“刚弄的。”辞年用手电照向门锁，锁芯上没有撬动痕迹，“从里面划的？”

祁岁没说话，只是盯着那道划痕。痕迹边缘的白灰还没干透，手指蹭上去能沾到粉末，这说明留下痕迹的东西刚离开不久。他忽然想起奶奶说过的话——那个木头人被捡回来的第二天，她发现自己卧室的墙上多了道一模一样的划痕，当时只当是老鼠爪子挠的。

“你奶奶卧室的划痕，也是这样弯弯曲曲的？”辞年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手电光突然转向门后的阴影处，那里堆着几个蒙着布的旧纸箱，布料上落满灰尘，却在角落处有块明显的凹陷，像是被什么东西长期压着。

祁岁点头，视线落在门锁上：“比这深，她说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着指甲，一路从床头划到门边。”他伸手去摸门把，金属表面冰凉，转动时发出“咔哒”一声轻响——门没锁。

这倒有些出乎意外。上周排查时明明是从外面挂了把铜锁，此刻那锁正孤零零地挂在门侧的挂钩上，锁扣处有新鲜的摩擦痕迹，像是被人用钥匙打开过，又刻意挂回了原位。

辞年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混杂着霉味和檀香的气息涌了出来。房间里没开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把家具的影子拉得歪歪扭扭，像一群站着的人。祁岁注意到靠窗的书桌抽屉是拉开的，里面空无一物，只在底部留着层薄薄的木屑，和他口袋里那片木片的质地很像。

“檀香是新燃的。”辞年的手电光扫过墙角的香炉，里面插着三根半燃的线香，灰烬还保持着直立的形状，“最多烧了半小时。”

祁岁走到书桌前，指尖拂过抽屉底部的木屑。木屑里混着点暗红色的粉末，凑近闻时，那股熟悉的铁锈味再次钻进来，只是这次还裹着点甜腻的气息，像是腐烂的野果被碾碎在了里面。

“这粉末……”他话没说完，就被辞年拽着后领往旁边一拉。几乎是同时，头顶传来“吱呀”一声响，天花板上那块松动的水泥板突然坠了下来，砸在书桌上，碎成一地尖利的棱角。

祁岁站稳后没回头，眼睛盯着天花板的破洞。月光从洞里漏下来，照亮了夹层里塞着的东西——一捆捆用红绳系着的木头人，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每个木人的胸口都刻着个模糊的字，远看像是无数只睁着的眼睛。

“看来你奶奶没说实话。”辞年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手电光从木人堆里扫过，停在最外面那个木人身上，“这红绳不是棉线。”

祁岁顺着光束看去，那红绳在月光下泛着点暗沉的光泽，边缘处磨损的地方露出里面的纤维，不是棉线的柔软，而是带着种类似动物毛发的粗硬质感。他忽然想起太爷爷日记里写的一句话：“以血饲绳，以骨刻魂，槐木藏灵，七十年期。”

“是马鬃。”辞年不知何时已经爬上了书桌，正伸手去够那些木人，指尖碰到红绳时，突然“嘶”了一声，猛地缩了回来。他的指腹上多了道细小的血痕，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到，而那红绳接触到血珠后，竟然微微蠕动了一下，颜色变得更深了。

祁岁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不是因为恐惧，是意识到线索正在形成闭环——太爷爷说的七十年期限，今年正好是第七十年；奶奶捡到的木头人，红绳里掺着马鬃；现在这堆木人藏在周家老宅的天花板上，而周家老人五年前搬去的养老院，上个月刚传出过老人去世的消息。

“周老头死了。”祁岁的声音有些发紧，不是害怕，是思维高速运转时的生理反应，“上个月三号，养老院说他是半夜走的，死前一直在念叨‘槐树要吃人了’。”

辞年已经把那捆木人抱了下来，正一根一根地解着红绳。木人胸口的字大多模糊不清，只有最底下那个木人刻的字很清晰，是个“岁”字，笔画深得像是要把木头刻穿。

“这个给你。”辞年把刻着“岁”字的木人扔过来，祁岁伸手接住，只觉得木头冰凉，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他翻转木人，发现背面还刻着串数字：0713。

“七月十三。”辞年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你太爷爷的忌日，也是周老头的生日。”

祁岁的指尖顿住了。太爷爷的忌日他记得很清楚，七月十三，每年这天奶奶都会去老槐树下烧纸。而周老头的生日，他是在居委会的档案里看到的，当时只觉得和自己的生日只差一天，没太在意。

风不知何时又刮了起来，从破洞灌进房间，卷起地上的木屑和水泥灰，像是有人在无声地哭。祁岁抬头看向窗外，老槐树的枝桠在月光下晃动，影子投在墙上，像无数只伸向他们的手。

他忽然明白奶奶为什么要撒谎了。那些关于木头人、红绳和槐树的说法，根本不是老人想象力贫乏，而是她在刻意隐瞒什么。就像此刻这堆木人，每一个都代表着一个人，而那个刻着“岁”字的木人，显然是冲着他来的。

辞年已经把红绳全部解了下来，正将那些绳子凑到鼻尖闻。他的眉头越皱越紧，突然抓起桌上的半截线香，猛地戳向红绳。红绳接触到火星的瞬间，突然发出“滋滋”的响声，冒出黑烟，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腥臭味，像是烧着了什么活物。

“果然是用血泡过的。”辞年看着红绳蜷曲成一团焦黑，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马鬃浸过人血，再用槐木汁泡七七四十九天，就会变成这样。”

祁岁没说话，只是盯着那个刻着“岁”字的木人。木人的眼睛部位被挖空了，里面塞着点暗红色的粉末，和抽屉里的粉末一样。他忽然想起上午在老槐树下新翻的泥土，想起辞年说的铁锈味，想起太爷爷日记里那句“血干了泡进槐木汁里的味”。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同一个结论：七十年前被老槐树“记”住的孩子，根本不是一个人。那些木头人，每一个都对应着一个受害者，而他，很可能是这第七十年里的最后一个。

“走吧。”辞年已经把剩下的木人装进了证物袋，手里捏着那团焦黑的红绳，“去看看你奶奶现在在不在老槐树下。”

祁岁把刻着“岁”字的木人放进口袋，跟着辞年往门外走。经过三楼拐角时，他又听见了那指甲刮墙的声音，这次听得很清楚，声音来自墙壁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困在里面，正拼命想出来。

他没回头，只是加快了脚步。皮鞋踩在台阶上的回响里，混进了点别的声音，像是红绳摩擦木头的轻响，又像是老槐树在风中发出的叹息。

楼道里的灯泡又滋啦响了一声，这次彻底灭了。黑暗中，祁岁能感觉到口袋里的木人在微微发烫，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里面苏醒。

他想起辞年刚才的话，忽然觉得这场线索搜寻，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