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击声还在继续,三快两慢,和张婶之前的信号完全一致。但祁岁知道,门外的绝不是张婶——那力道太重了,每一次撞击都让门板发出痛苦的呻吟,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用全身重量反复碾压。
“它在模仿张婶的求救信号。”祁岁盯着门板上逐渐扩大的裂缝,那里渗出一丝暗红色的液体,顺着木纹蜿蜒而下,像极了地下室墙壁上渗血的痕迹。他忽然想起老太太说过的话:“三楼的信号不能乱学,学错了,就会被当成‘需要清理的废料’。”
辞年正用匕首在窗沿上刻着什么,金属摩擦玻璃的刺耳声让祁岁的指尖微微发麻。“思惠在利用这些‘东西’。”他头也不回地说,刻痕已经连成一个歪歪扭扭的五角星,“她知道老太太的执念怕银,知道张婶的求救信号,甚至知道地下室的致幻剂配方——她比我们想象的更了解这栋楼的秘密。”
祁岁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掌心不知何时沁出了冷汗。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某种被冒犯的恼怒。他讨厌这种失控感,就像当年父母突然反抗他的“实验流程”时一样。“她在把我们往302赶。”他突然明白过来,“302有她需要的‘道具’。”
辞年的匕首停在五角星的最后一笔上。“302的男人。”他说,“思惠的计划还没完成,她需要一个‘完美的受害者’。”
门板的裂缝突然扩大,一只枯瘦的手伸了进来,指甲缝里嵌着深褐色的泥土,和祁岁在思惠指尖看到的一模一样。那只手在门板内侧摸索着,像是在寻找门锁的位置,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
“它的动作变慢了。”祁岁注意到,“刚才在走廊里时,它的速度至少比现在快三倍。”
“因为离开镜子的范围,它会变弱。”辞年终于撬开了一块松动的玻璃,冷风卷着楼下的争吵声灌进来,这次听得格外清晰——是思惠的声音,尖利而疯狂,夹杂着瓷器碎裂的脆响。“镜子是它的媒介,就像老太太的执念需要依附影子,它需要依附反光的东西。”
祁岁突然想起走廊尽头的穿衣镜。镜中那个握着仙人掌花盆的人影,红色布料下露出的手腕上,有一道和他右臂一模一样的疤痕。
“它在模仿我。”他说,语气里带着一种诡异的兴奋,“或者说,它在模仿十七岁的我。”
那只手终于摸到了门锁,金属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辞年突然拽住祁岁的手腕,将他拉到窗边:“跳下去。”
窗外是二楼的遮阳棚,帆布材质,看起来勉强能承受两个人的重量。祁岁探头往下看,正好看见思惠拖着一个昏迷的男人往302的方向走,男人的衬衫被撕开一道口子,后颈有块明显的淤青——和地下室那具尸体的伤口形状相似。
“她果然在复制老太太的手法。”祁岁说,“致幻剂让受害者失去反抗能力,再用钝器击打后颈……”
“砰!”门板被撞开了。
红色的人影涌了进来,这次不再是模糊的影子,而是清晰的人形——穿着十七岁祁岁的灰色校服,手里握着那只仙人掌花盆,盆底的泥土撒了一路,混着暗红色的血渍。它的脸藏在阴影里,只能看见嘴角咧开的弧度,和辞年冷笑时的样子如出一辙。
“它在融合我们两个。”辞年将匕首横在胸前,“它想成为‘完整的祁岁’。”
人影突然动了,速度快得像一道闪电,花盆直逼祁岁的面门。祁岁侧身躲开,花盆砸在墙上,碎裂的陶片溅起一片血花——原来花盆内侧还沾着未干的血迹。他注意到陶片上刻着细小的字,凑近一看,是“思惠”两个字,笔迹稚嫩,像是小孩子的涂鸦。
“这是思惠小时候的花盆。”辞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老太太的日记里提过,她给每个住进来的孩子都送过一盆仙人掌,说是‘镇宅’。”
人影没有追击,只是站在原地,缓缓抬起手,指向祁岁的右臂。那里的疤痕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淡淡的粉色,是刚才被辞年触碰时烫出来的。
“它在强调这个疤痕。”祁岁突然明白,“地下室的解剖台上,我割伤自己时,十七岁的我第一次产生了‘疼痛’的概念——不是生理上的,而是意识到‘实验体’(也就是我自己)出现了预期外的损伤。”
“所以它的弱点是……”辞年的话没说完,就被人影的动作打断了。
人影突然开始抽搐,像是被什么东西撕扯着,校服的领口渗出深色的液体,慢慢晕染开来,和祁岁记忆中父母死后客厅里的血迹颜色一致。它捂住胸口,发出嗬嗬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它在混乱。”祁岁说,“就像当年的我一样,因为‘秩序被打破’而混乱。”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枚银钉,这是刚才从影子身上捡回来的,还带着灼烧后的焦味,“老太太的执念怕银,那它呢?它怕的应该是……”
“失控的证据。”辞年接话,眼神落在人影胸口的血迹上,“它的存在基于‘完美复刻十七岁的祁岁’,但十七岁的祁岁最无法接受的就是‘失控’。”
祁岁突然想起地下室那具尸体的眼睛——即使腐烂了一半,瞳孔里依然凝固着惊恐。那是他实验失败的证明,是他秩序里的“bug”。
他举起银钉,朝着人影胸口的血迹扔过去。
银钉穿过布料的瞬间,没有发出“滋啦”的声响,而是像投入水面的石子,激起一圈涟漪。人影的动作僵住了,胸口的血迹开始褪色,像是被某种力量吸走了。它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胸口,然后抬起头,脸上第一次露出清晰的表情——是祁岁十七岁时,站在满地血迹中那种愤怒又茫然的神情。
“原来我当时是这副样子。”祁岁轻声说,语气里没有同情,只有一种观察样本的冷静。
人影突然笑了,笑声和辞年的声音重叠在一起:“让我来。”
这句话像开关一样激活了某个机制。人影开始变得透明,像融化的冰,最后化作一滩水渍,渗入地板的缝隙里,只留下那只仙人掌花盆,孤零零地立在原地。
门板的碎片旁,不知何时多了一面碎裂的镜子,镜片里映出无数个祁岁和辞年的影像,每个影像都在做着不同的动作——有的在解剖台上划刀,有的在清理血迹,有的在对着镜子冷笑。
“它消失了?”祁岁问。
辞年捡起那只花盆,盆底刻着的“思惠”两个字已经模糊不清。“只是暂时回到镜子里了。”他说,“只要302的事情没解决,它就会一直存在。”
楼下传来男人的惨叫,短促而凄厉,像是被什么东西捂住了嘴。辞年和祁岁对视一眼,同时冲向窗户。
落在遮阳棚上的冲击力比想象中轻,帆布凹陷下去,又弹回来,带着一股发霉的味道。祁岁翻身落地时,正好踩在一滩水渍里,抬头看见思惠站在302的门口,正把那个昏迷的男人往里拖,男人的皮鞋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她在等我们。”辞年落在他身边,匕首已经握紧在手里,“刚才的惨叫是诱饵。”
祁岁注意到思惠的脚边有个破碎的瓷碗,里面残留着饼干碎屑,和他之前看到的、思惠喂给张婶的饼干是同一种。“张婶应该醒了。”他说,“思惠没时间再喂她致幻剂,只能先把她锁起来。”
302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红色的光——和三楼的窗帘颜色一样。祁岁推开门时,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混合着致幻剂特有的杏仁味,让他想起父母死前喝的那杯红酒。
房间里的布置和老太太的房间几乎一样:红色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角落里放着一盆枯萎的仙人掌,花盆边缘沾着新鲜的泥土。那个男人被绑在椅子上,嘴里塞着布,眼睛瞪得很大,瞳孔涣散,显然已经中了致幻剂。
思惠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手里把玩着一把拆信刀,刀刃上的反光在墙上投下晃动的影子。她穿着一条红色的连衣裙,和老太太照片里的衣服款式相同。
“你们来了。”思惠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诡异的笑容,“我还以为要等更久呢。”
祁岁走到房间中央,目光扫过墙上的照片——全是同一个男人的照片,从少年到中年,背景都是这栋楼的楼梯间。“他是你父亲?”他问,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事实。
思惠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自然:“是‘第二个丈夫’。”她站起身,走到男人身后,用拆信刀轻轻划着他的后颈,“老太太杀了第一个丈夫,我来杀第二个。很公平,不是吗?”
“不公平。”辞年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地下室的解剖台,“老太太杀夫是因为被家暴,你杀他是因为……他发现了你在地下室的秘密。”
思惠的动作停住了。拆信刀悬在男人后颈上方,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你怎么知道?”
祁岁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密封袋,里面是从仙人掌根部找到的灰色毛衣碎片:“老太太发现了你在模仿她,所以把这个藏了起来——这是你处理掉的第一个‘知情者’的遗物,对吗?和地下室那具尸体的毛衣是同一款式。”
他顿了顿,看着思惠的眼睛继续说:“你父亲不是被老太太的执念杀死的,是被你用致幻剂迷晕后,推下楼梯的。就像你现在对这个男人做的一样。”
思惠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尖锐,震得窗户玻璃嗡嗡作响:“反社会人格者果然聪明。”她扔掉拆信刀,走到祁岁面前,仰头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种病态的崇拜,“你杀父母的时候,也是这么冷静吗?一边解剖一边分析他们的生理反应?”
祁岁的右臂突然传来一阵刺痛,疤痕像是被火灼烧一样。他想起十七岁那天,父亲的血溅在他的校服上,温热的液体顺着手臂滑到指尖,和解剖台上的样本完全不同——因为那是“实验者”的血,不是“实验品”的。
“你在嫉妒。”辞年挡在祁岁身前,指尖按住思惠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她皱起眉头,“你模仿老太太,模仿祁岁,却始终成不了‘完美的加害者’,因为你会恐惧。”
思惠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我没有!”她尖叫着推开辞年,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到了那个男人的椅子,“我比你们更懂得控制!我让张婶替我撒谎,让老太太的执念替我杀人,我从不出面……”
“但你会做噩梦。”祁岁打断她,目光落在她手腕上的红绳上,绳子磨损得很厉害,像是经常被拉扯,“你每次杀人后,都会把受害者的物品藏在仙人掌里,就像在进行某种赎罪仪式——反社会人格者不会赎罪,只会销毁证据。你只是个披着反社会外壳的胆小鬼。”
思惠的眼神突然变得空洞,像是被抽走了灵魂。她缓缓蹲下身,抱住自己的膝盖,嘴里反复念叨着:“不是的……我没有害怕……是他们该杀……”
男人突然剧烈地挣扎起来,嘴里的布被吐掉,发出含混的嘶吼:“救……救我……致幻剂……她给我下了……”
思惠猛地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疯狂。她扑到男人身上,死死捂住他的嘴,指甲掐进他的皮肤里:“闭嘴!你该像我父亲一样安静!他当年就是这样尖叫,引来邻居……”
祁岁和辞年对视一眼,分工明确。辞年绕到思惠身后,趁她注意力集中在男人身上时,用匕首抵住她的后颈——和老太太杀夫的位置一样。祁岁则走到男人面前,解开他身上的绳子,注意到他手腕上有一圈勒痕,和地下室尸体的勒痕形状一致。
“她用的是晾衣绳。”祁岁说,“老太太当年也是用晾衣绳勒死丈夫的,思惠连这个细节都在复制。”
思惠没有反抗,只是冷笑:“你们以为这样就能结束了?这栋楼里的‘东西’不会放过你们的。老太太的执念,镜子里的影子,还有地下室的……”
“地下室的尸体是你父亲。”辞年的刀刃又逼近了一分,“你第一次杀人时太慌张,没处理干净,被老太太发现了。她没有揭发你,而是帮你把尸体藏进了地下室——因为她从你身上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思惠的身体僵住了。“你怎么知道……”
“因为花盆里的血痂。”祁岁说,“我们化验过,和地下室尸体的DNA一致。老太太帮你掩盖罪行,条件是让你成为她的‘继承人’,继续完成她没做完的事——清理掉所有‘背叛者’。”
男人终于挣脱了束缚,连滚带爬地冲向门口,却在门槛处停住了,惊恐地看着走廊尽头。祁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走廊的穿衣镜前站着一个人影,穿着红色的连衣裙,手里握着那把思惠扔掉的拆信刀。
是思惠的影子。或者说,是她的执念形成的影子。
“看来她也分裂了。”辞年说,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你的潜意识也在保护你,分裂出一个‘执行者’来替你完成杀人计划。”
思惠看着镜中的影子,突然笑了,眼泪却顺着脸颊流下来:“原来我和你们一样……都是怪物。”
镜中的影子动了,举起拆信刀,朝着思惠的方向刺过来。虽然隔着一段距离,思惠的胸口还是突然渗出鲜血,和影子的动作同步。
“执念的反噬。”祁岁解释道,“当模仿者意识到自己永远成不了‘原版’时,执念就会反过来吞噬她。”
思惠倒在地上,眼神涣散地看着天花板,嘴里喃喃着:“红色窗帘……致幻剂……我以为这样就能变成她……”
她的呼吸越来越微弱,最后停留在一个诡异的笑容上。镜中的影子也随之消失,拆信刀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