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的灰尘被两人的脚步扬起,在月光透过气窗投下的光柱里翻滚。
辞年走到祁岁身侧,匕首的反光在镜面上跳了一下,恰好落在镜中思惠那张扭曲的脸上。
“老太太的手法是钝的,”辞年的指腹摩挲着匕首锋利的边缘,语气里带着对“技术”的挑剔,“她勒死老头时,绳结歪歪扭扭,倒像是怕勒不死,反复收紧了三次。但地下室那具不一样,淤青边缘太规整了,指甲印间距三厘米,深度一致——是刻意练过的发力方式。”
祁岁的指尖在镜面冰凉的玻璃上划过,留下一道浅浅的雾痕。
镜中思惠的脸还在无声开合,他忽然轻笑一声:“思惠的梳妆台第三层抽屉,有双红色的缎面手套,指尖位置磨得发亮。我当时以为是她总戴手套浇花磨的,现在想想……”
“是掐人掐的。”辞年接话时,视线落在祁岁锁骨的红痕上,喉结轻轻动了动。
刚才在039号房里,他掐着那女孩喉咙时,对方挣扎的力道突然变狠的瞬间,确实像极了某种训练有素的反扑。!只是那时被祁岁突然凑过来的吻分了神——他总是这样,擅长在最血腥的时刻递来一把裹着蜜糖的刀。
镜面的涟漪突然变急,思惠的脸开始融化,像被揉皱的纸。祁岁后退半步,恰好撞进辞年怀里,对方的手臂立刻缠上来,带着匕首寒气的掌心按在他的腰侧。
“她在怕。”辞年低头,鼻尖蹭过祁岁耳后,那里还沾着一点039号房里的灰尘,“我们说到秘密了。”
镜中融化的脸里,渐渐浮出另一张脸——是那个总坐在公寓楼下晒太阳的老太太。
她正举着晾衣绳,绳端缠着什么东西,在月光下泛出银白的光。
祁岁的指尖在辞年手背轻轻敲了两下,还是那漫不经心的节奏:“老太太杀夫那天,穿的是思惠送的藏青色外套。我在地下室尸体的衣领里,找到过同样颜色的线头。”
辞年的呼吸顿了半秒。他想起老太太接受盘问时,反复摩挲外套纽扣的样子,那时只当是老人紧张,现在才看清她指缝里残留的暗红——不是老年斑,是没洗干净的血痂。
“所以不是老太太一个人杀了地下室那个。”辞年的匕首抵在镜面,划出刺耳的声响,“思惠帮了她,用那双缎面手套。”
镜面突然裂开,思惠的脸碎成无数片,每一片里都映出不同的画面:老太太在厨房磨菜刀,思惠在旁边分装安眠药;两人在深夜拖着麻袋往地下室走,麻袋上渗着深色的液体;思惠在梳妆台描口红,老太太坐在床边,手里攥着一张泛黄的照片。
祁岁从辞年怀里转过身,指尖挑起他的下巴,强迫他看向那些碎片:“照片上的男人,左边嘴角有颗痣,和地下室尸体的特征一致。”他顿了顿,指甲轻轻刮过辞年唇角的血迹,“老太太不是杀夫,是杀‘情夫’。而思惠……”
“是帮凶。”辞年咬住祁岁的指尖,尝到一点灰尘的涩味。
他忽然想起思惠葬礼上,老太太哭得几乎晕厥,那时祁岁自言自语:“演得太用力了”,原来不是随口一说。
039号房的方向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砸在了门板上。辞年的眼神瞬间冷下来,匕首已经出鞘。祁岁却按住他的手腕,指腹贴着他脉搏跳动的地方:“别急,她在给我们留‘礼物’。”
两人走回039号房门口时,门板上的血指印已经变得模糊,门缝里渗出的香水味浓得发腻。
辞年一脚踹开门,里面的景象让他挑了挑眉——那个女孩倒在墙角,脖子以不自然的角度歪着,脸上还凝固着孩童般的惊恐,但她的手里攥着半张照片。
祁岁弯腰捡起照片,另一半应该还在思惠的梳妆台里。照片上是年轻时的老太太和一个陌生男人,两人中间站着个穿红裙子的小女孩,眉眼间竟有几分像思惠。
“思惠是老太太的私生女。”祁岁把照片举到灯光下,指腹划过女孩的脸,“地下室那个,是当年抛弃她们母女的男人。老太太恨他,思惠也恨——恨他毁了她本该有的人生。”
辞年走到女孩的尸体旁,匕首挑起她的衣袖,胳膊上有块淡青色的胎记,形状像朵残缺的花。
他忽然笑出声:“思惠的左胳膊上,有块一模一样的胎记。”
所以根本没有什么执念残留,也不是什么把戏。039号房的女孩,是思惠用自己的记忆和执念“造”出来的分身,用来藏起那个被母女俩共同埋葬的秘密。她模仿孩童的模样,用天真做伪装,却在细节处露出马脚——成年人的发力方式,刻意伪装的伤口,还有那股和思惠如出一辙的、甜腻到腐朽的香水味。
祁岁走到窗边,推开积灰的窗户,晚风灌进来,吹散了满室的香水味。
楼下传来警笛声,应该是刚才的闷响惊动了邻居。他回头时,看见辞年正蹲在女孩的尸体旁,用匕首小心翼翼地剔出她指甲缝里的东西——不是泥土,是一点暗红色的、类似铁锈的粉末。
“地下室的墙角有个生锈的铁钩。”辞年把粉末凑到鼻尖闻了闻,“她死前应该抓过那个。”
就像思惠倒在血泊里时,手里还攥着仙人掌的刺一样,她们总在临死前,给这个世界留下一点线索,又藏得那么深,像在玩一场漫长的捉迷藏。
祁岁忽然笑了,走到辞年身边,伸手擦掉他脸上沾的灰尘:“游戏结束了。”
辞年握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眼底却燃着兴奋的光:“还没。老太太还在楼下,她手里应该有另一半照片。”
警笛声越来越近,红蓝交替的光透过窗户,在两人脸上明明灭灭。祁岁看着辞年手里的匕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他时,这人也是这样,蹲在一具被剖开的尸体旁,眼神专注得像在欣赏艺术品。
“你想怎么做?”祁岁的指尖在辞年手背上轻轻画着圈,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
辞年站起身,把匕首收进靴筒,顺手揽住祁岁的腰,往后门的方向走:“去问问老太太,当年给那个男人下安眠药时,思惠是不是偷偷多放了一倍的量。”他低头,在祁岁耳边舔了一下,“我总觉得,思惠比我们想的,要狠得多。”
后门的楼梯间里积满了灰,两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
祁岁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039号房的方向,那扇门不知何时又自己合上了,门缝里再没有一丝光亮透出。
“她藏的不是秘密。”祁岁轻声说,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空气说,“是她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对这个世界的恨。”
辞年捏了捏他的下巴,强迫他转过来看着自己:“我们不也一样?”
祁岁笑了,踮起脚吻上他的唇。这一次没有血腥味,只有灰尘和晚风的味道。
警笛声在楼下炸开时,两人已经消失在楼梯尽头,只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很快被扬起的灰尘覆盖,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而039号房的门,彻底锁死了。就像那些被埋葬的秘密,终于找到了属于它们的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