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岁是被冻醒的。
窗玻璃破角的地方还在灌风,他睁开眼时,辞年正坐在床沿削苹果,果皮连成条完整的弧线,在晨光里泛着冷白的光。地板上的藤椅还维持着倾倒的姿势,昨晚被按出的压痕在祁岁后背上隐隐作痛。
“醒了?”辞年转过头,苹果刀在指尖转了个圈,刀尖扎进果肉时没发出半点声音,“楼下张老太的猫死了,挂在晾衣绳上。”
祁岁坐起身,被子滑到腰际,露出腰侧淡青色的血管。他抓过搭在椅背上的衬衫,慢悠悠地扣着纽扣:“是被勒死的?”
“不是。”辞年把削好的苹果递过来,果核被挖得干干净净,“肚子里塞满了石子,像个会滚的秤砣。”
祁岁咬了口苹果,甜里带着点涩。他看向窗外,039号房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昨晚闻到的消毒水味顺着风飘进来,混着楼下隐约的哭喊声——张老太的嗓门总是那么尖,像被踩住尾巴的猫。
“要下去看看吗?”祁岁舔了舔唇角的果汁,“说不定能找到新素材。”
辞年没说话,伸手从床头柜摸出包烟,抽出两根夹在指间。打火机“咔哒”一声窜出火苗,照亮他下颌线的阴影,烟丝燃烧的味道很快盖过了消毒水味。
“没必要。”他把其中一根烟塞进祁岁嘴里,指尖碰过对方微凉的唇,“张老太的儿子昨晚回来过,鞋印还在花坛边,沾着泥和猫毛。”
祁岁含着烟笑了,没点燃,只是用牙齿轻轻咬着过滤嘴:“你倒是看得仔细。”
“毕竟是潜在的‘素材’。”辞年俯身,用自己嘴里的烟点燃了祁岁的,烟雾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模糊了晨光,“他去年在工地把人推下楼,赔了钱没坐牢,张老太天天去庙里烧香,说儿子是被鬼缠了。”
祁岁吸了口烟,任由烟圈从鼻腔里喷出来,在空气中散成雾:“那只黑猫以前总偷老太太的鱼干,张老太追着它骂了半年,说要剥了它的皮做围脖。”
“现在愿望成真了一半。”辞年伸手,替他拂去落在肩头的烟灰,动作自然得像在整理自己的衣服,“要不要打个赌?三天内,她儿子会被发现吊在同一个晾衣绳上。”
祁岁挑眉,烟蒂在指间转了个圈:“赌什么?”
“输的人去地下室,把去年藏的骨头再数一遍。”辞年的眼神在晨光里闪了闪,像在盘算什么有趣的事,“上次你数错了三根,说要重来。”
祁岁嗤笑一声,掐灭烟蒂扔进床头柜的铁盒里,里面已经堆了半盒烟屁股,像座小小的坟茔:“成交。不过我赌他会被塞进电梯井,去年修电梯的师傅说,井底下能藏下两个成年人。”
辞年低笑起来,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把原本就凌乱的发丝揉得更乱:“随你。先去做饭,冰箱里还有昨天买的鸡蛋,再不吃要坏了。”
厨房在楼道尽头,共用的,墙壁上糊着泛黄的报纸,被油烟熏得发亮。祁岁打开冰箱时,压缩机发出一阵嗡鸣,里面除了几个鸡蛋,只有半瓶快过期的牛奶。
他刚把鸡蛋磕进碗里,就听见楼道里传来张老太的哭嚎,夹杂着邻居的议论声。辞年靠在厨房门框上,抱着手臂看他搅鸡蛋,阳光从气窗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块菱形的光斑。
“她说猫是被黄鼠狼叼走的。”辞年的声音很轻:“刚才看见她儿子站在晾衣绳底下,盯着猫的尸体笑。”
祁岁把鸡蛋倒进油锅,刺啦一声,金黄的蛋液迅速膨胀起来:“那我的胜算又大了点。”
他把煎好的鸡蛋盛进盘子里,两个,边缘焦得发脆。辞年接过盘子时,指尖碰过他的手背,带着点凉意。
两人坐在客厅的小板凳上,共用一张掉了漆的折叠桌。晨光从窗帘缝里爬进来,刚好落在盘子中间,把鸡蛋照得像块融化的金子。
“对了,”祁岁忽然开口,用筷子戳着鸡蛋黄,看着浓稠的液体流出来,“昨天在地下室找到的那支钢笔,你放哪了?”
“床底下的箱子里。”辞年咽下嘴里的鸡蛋,“笔尖坏了,墨囊里的墨水干得像块石头。”
“我想修修看。”祁岁的眼神落在桌面的划痕上,那是他以前用美工刀刻的,歪歪扭扭的“思惠”两个字,被后来的划痕盖得快看不清了,“说不定还能写。”
辞年没说话,只是夹起自己盘子里的鸡蛋,塞进祁岁嘴里。温热的蛋液在舌尖化开,带着点焦糊的香。
窗外的哭喊声渐渐小了,取而代之的是麻将牌碰撞的脆响,不知哪个房间的收音机在放老旧的评剧,咿咿呀呀的唱腔混着晨光,漫进这小小的房间里。
祁岁嚼着鸡蛋,看着辞年低头喝粥的样子,对方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方投出片浅影。他忽然觉得,这样的早晨也不错,有鸡蛋,有烟,有个能一起数骨头的人,还有即将发生的、值得写进故事里的“素材”。
至于那两个关于赌约的猜测,谁输谁赢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反正地下室的骨头迟早要数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