筒子楼彻底空了。
警笛声消失后的第三天,空气中的血腥气和霉味终于开始淡去,被连绵的阴雨洗成一种陈旧的、带着木头潮湿感的味道。
辞年和祁岁花了整整两天时间收拾这栋楼,从地下室到顶楼,每个房间里的杂物都被清理出来,没用的破烂堆在楼下空地上,烧了整整一夜,火光映着两人平静的脸,像在给过去的一切举行一场沉默的葬礼。
收拾完的楼显得空旷又整洁。
墙壁被重新刷过一层白灰,遮住了那些斑驳的污渍和隐秘的血迹;地板被反复擦洗,木头的纹路在潮湿的空气里渐渐清晰;楼梯扶手上的铁锈被打磨掉,露出底下暗沉的木头底色。阳光好的时候,透过蒙着薄尘的窗户照进来,能看见光柱里浮动的细小尘埃,一切都显得那么干净,仿佛那些发生过的罪恶从未存在过。
祁岁尤其喜欢005房间。
这间房在二楼走廊的尽头,朝南,有一扇大窗户,窗外能看见一小片荒废的菜园。房间不大,收拾出来后只摆了一张旧木床、一个掉漆的衣柜和一张书桌,都是从其他房间里挑出来的还算完好的家具。祁岁喜欢窝在这里,大多数时候是坐在窗边的椅子上,要么看着窗外发呆,要么翻着从旧书堆里找出来的几本破书。
但更多的时候,他是在等辞年。
每天临近饭点,祁岁就会搬把椅子坐在005房间的门口,背靠着墙壁,眼睛望着楼梯口的方向。他的姿势很放松,一条腿曲起,手臂搭在膝盖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骨上那道淡淡的红痕——那是之前被辞年拽着时留下的。走廊里很安静,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还有远处厨房里传来的动静。
辞年在做饭。
他们找到了之前王婶藏起来的米和面粉,还有些罐子里的干货,足够支撑一阵子。辞年似乎很擅长这些,刀落在砧板上的声音清脆又规律,水流过铁锅的声音带着点湿润的暖意,偶尔还有油星溅起的滋滋声。这些声音从走廊那头传过来,像一串无形的线,牵引着祁岁的注意力。
“饭好了。”
当辞年的声音响起时,祁岁会立刻站起来,脚步轻快地走向厨房。他从不主动帮忙,只是靠在门框上看着辞年忙碌,看着他把炒好的菜盛进缺了口的瓷盘里,看着他把米饭舀进两个粗瓷碗里,眼神专注又平静。
“今天炒了个青菜,还有昨天剩下的腊肉。”辞年把碗筷放在桌上,抬头看他,眼底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尝尝?”
祁岁拿起筷子,夹了一口青菜。味道很清淡,带着点泥土的气息,是从楼下菜园里随手拔的。他慢慢咀嚼着,看着辞年坐在对面吃饭,阳光从厨房的小窗户里照进来,落在辞年的侧脸上,给他轮廓分明的五官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在等新的住户吗?”有一次吃饭时,祁岁忽然开口问。
辞年抬眼看他,夹菜的手顿了顿:“嗯。”
“会来什么样的人?”祁岁又问,眼神里带着点好奇。
“不知道。”辞年笑了笑,夹了一块腊肉放进祁岁碗里,“希望是同类吧。”
这栋楼的位置偏僻,适合藏人,租金现在改了,很贵。以前是,以后大概也会是。辞年和祁岁都清楚,住进这里的人,心里多半都藏着点秘密,就像这栋楼本身一样。
祁岁没说话,只是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饭。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的头发上,给他柔软的发梢染上一点金色。辞年看着他,忽然伸手,指尖轻轻拂过他后颈的疤痕。那道疤痕已经淡了很多,只剩下一道浅浅的印记,像条沉睡的小蛇。
祁岁瑟缩了一下,没有躲开,反而微微侧过头,方便辞年的触碰。
“等他们来了,会不会也像以前那些人一样?”祁岁的声音很轻,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好奇。
辞年的指尖停在疤痕上,轻轻按压了一下,看着祁岁的睫毛颤了颤。“也许会,也许不会。”他淡淡地说,“不过都一样。”
一样可以成为新的故事,一样可以填补这栋楼空旷的房间,一样可以让这里重新变得热闹起来,哪怕是带着罪恶的热闹。
祁岁笑了笑,抬眼看向辞年,眼底的光在昏暗的厨房里显得格外亮。“也是。”他说,“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看着。”
吃完饭,辞年收拾碗筷,祁岁就回到005房间,继续窝在窗边的椅子上。窗外的雨又开始下了,淅淅沥沥的,打在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声响。他看着雨丝斜斜地落在荒废的菜园里,看着泥土被浸湿,冒出一个个小小的水泡。
狐狸不知从哪里跑了进来,轻轻一跃,跳进祁岁的怀里。它现在长得更壮实了,琥珀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闪闪发亮。祁岁伸手摸了摸它的背,狐狸舒服地蹭了蹭他的手心,发出轻微的呼噜声。
“你说,第一个来的会是谁呢?”祁岁低头问狐狸,像是在问一个能听懂话的朋友。
狐狸只是懒洋洋地甩了甩尾巴,把脑袋埋进祁岁的臂弯里。
祁岁笑了笑,不再说话。他抱着狐狸,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厨房里传来辞年洗碗的声音,水流声、碗碟碰撞声,清晰地传到耳朵里,带着一种安稳的、让人安心的气息。
他知道,辞年洗完碗后,会来005房间找他。也许会坐在书桌前看书,也许会靠在床边看他,也许什么都不做,只是安静地陪着他。他们不需要太多的言语,彼此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慰藉。
外面的雨还在下,楼里静悄悄的,只有雨声和偶尔传来的、辞年走动的声音。祁岁觉得很舒服,像猫一样蜷缩起来,感受着怀里狐狸的温度和窗外的雨声,等待着辞年的到来,也等待着这栋楼新的住户。
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新的故事很快就会在这里上演,就像过去那些故事一样,充满了秘密、罪恶和欲望。而他和辞年,会是最好的观众,也是最好的导演。
祁岁的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在昏暗的光线下,带着点天真,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残忍。
他有的是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