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漫过筒子楼的白墙时，三楼008房间的灯亮了又灭，像只眨了下眼的困兽。
祁岁趴在窗台上数着对面房间的阴影，指尖在玻璃上划出细碎的声响，辞年从身后圈住他，下巴抵在他发顶，呼吸带着洗过的皂角味。
“他们在分刀。”辞年忽然说。
祁岁偏过头，果然看见008房间的窗帘缝隙里，闪过两道金属冷光。
没痣的那个正把折叠刀拆成零件，有痣的那个在旁边擦着刀刃，动作慢得像在进行某种仪式。
月光从窗棂漏进去，在他们手腕上缠出苍白的圈，倒像是和祁岁腕骨那道红痕遥遥呼应。
“你说，他们藏的到底是什么？”祁岁的声音裹在夜里，有点发飘。他总觉得那黑色塑料袋里的东西在动，像有活物在血水里挣扎，“会不会是……和我们一样的？”
辞年沉默了会儿，伸手扯开祁岁领口。“不一样。”他说得肯定，“他们身上有慌。”
慌？祁岁笑了，转身勾住辞年的脖子，鼻尖蹭着他的喉结。“那不是更有趣吗？慌起来的样子，肯定很好看。”
辞年低头咬住他的耳垂，声音压得很低：“别玩火。”
“我们不就是火吗？”祁岁舔了舔他的唇角，指尖摸到他口袋里那把刀片，冰凉的金属硌着手心，“这楼烧过一次，再烧一次也没关系啊。”
楼下忽然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紧接着是压抑的争执。008房间的灯又亮了，这次没拉窗帘，能看见有痣的那个正把什么东西往床底塞，没痣的那个站在旁边，手里攥着根铁链，指节泛白。
“在吵架。”祁岁眼睛发亮，像盯着戏台的观众，“你说他们会不会打起来？”
辞年没说话，只是拉着他回到床边，把那本旧相册摊开在两人中间。
照片上的筒子楼还没刷成白色，墙皮斑驳，门口站着个穿蓝布衫的老头，正眯着眼看镜头。“以前的楼管。”他指尖点了点老头的脸，“喜欢往汤里加东西。”
“加什么？”
“楼下挖的土。”辞年翻过一页，是老头倒在楼梯口的照片，嘴角淌着黑血，“后来被发现了，被我溺死在了锅里。
他忽然笑出声:“我就伪造成他是腿脚不好摔死的。
辞年捏了捏他的脸，没接话。008房间的灯又灭了，争执声也停了，整栋楼陷入死寂，只有风卷着碎雨敲打窗户，发出沙沙的响。祁岁缩进被子里，盯着天花板上那块泛黄的水渍——像张哭花的脸。
“他们在害怕。”他忽然说，“没痣的那个，刚才攥铁链的手在抖。”
辞年嗯了一声，伸手关了灯。黑暗里，祁岁能清晰地听见他的呼吸，还有三楼传来的、几乎微不可闻的磨牙声。像困在笼子里的狼，既想咬人，又怕被人发现。
“明天去看看他们的箱子。”祁岁往辞年怀里钻了钻，鼻尖顶着他的肋骨，“说不定能找到好玩的。”
“别碰。”辞年的声音在黑暗里格外清晰，“他们比看起来要疯。”
“疯才好啊。”祁岁的声音带着笑意，“疯子才会玩真的。”
他想起那枚生锈的硬币，暗红色的污渍在指尖留下的触感，像某种隐秘的邀请。
这对双胞胎和以前那些人不一样，他们眼里的漠然不是装的，是真的不在乎，可那点藏不住的慌，又让他们像绷紧的弦，稍微一碰就会断。
断的时候，会溅出什么样的血呢？祁岁舔了舔唇，有点期待。
后半夜开始下雨，淅淅沥沥的，把楼下的泥地又泡得发软。祁岁被雨声吵醒时，看见辞年站在窗边，手里捏着那枚硬币，月光从他指缝漏下来，在地板上投出细碎的光斑。
“他们醒着。”辞年说，目光投向三楼，“在翻箱子。”
祁岁爬起来，光着脚跑到窗边。008房间的窗帘动了动，有个影子贴在玻璃上，像只压扁的蝴蝶。他忽然朝那边挥了挥手，动作轻快得像打招呼。
窗帘猛地合上了。
祁岁笑得更开心了，转身扑进辞年怀里，感受着他胸腔震动的笑声。“你看，他们怕我们。”
“不是怕。”辞年低头吻了吻他的发顶，“是在算。”算他们是什么路数，算这栋楼藏着多少刀，算自己能不能活下去。
可活下去又有什么意思呢？祁岁想。在这里，活着不如疯着，疯着不如烂着，烂在泥土里，和那些旧故事缠在一起，才算是真的归了家。
天快亮时，雨停了。楼下的泥地泛着湿冷的光，像块刚剖开的内脏。祁岁趴在窗台上，看见没痣的那个从楼里走出来，手里拎着个黑布袋，往菜园深处走。他的步伐很稳，却在经过那堆灰烬时顿了一下，像被什么绊住了脚。
“他去埋东西了。”祁岁说。
辞年端着粥走进来，碗沿冒着热气。“是去挖东西。”他指了指菜园东边，“老头的骨头，说不定还有用。”
祁岁接过粥碗，吹了吹热气。粥里的野菜带着点土腥味，和他想象的一样好吃。他看着没痣的那个跪在泥地里，手里的铁锹越挖越快，泥水溅在他发白的牛仔裤上，像开了朵朵黑花。
“你说，他要骨头做什么？”
“做个伴吧。”辞年喝了口粥，声音淡淡的，“毕竟，一个人藏秘密太孤单了。”
祁岁笑了，往嘴里塞了口粥。他看见有痣的那个也下楼了，站在楼道口看着菜园里的身影，嘴角的痣在晨光里泛着点红，像刚滴上去的血。
真好啊，他想。这楼里的故事，终于要变得更热闹了。
他低头喝粥时，腕骨的红痕蹭过碗沿，痒得像有虫爬。去年那个女人临死前抓的这道印子，总在阴雨天发烫，像在提醒他那些溅在墙上的血，有多好看。
今年的血，会不会更鲜艳些？
祁岁抬头看向三楼的008房间，窗玻璃上映出自己的影子，眼睛亮得像两团火。
他朝那扇窗举了举杯，碗里的粥晃出细碎的涟漪，像极了楼下泥地里，那圈正在慢慢扩大的、深色的水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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