筒子楼的楼道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灯泡接触不良,忽明忽暗的光线下,每个人的影子都被拉得扭曲。
林述的手一直在抖,掏钥匙时差点把整串都摔在地上,金属碰撞声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刺耳。
门开的瞬间,祁岁率先挤了进去,白衬衫的衣角扫过门框上剥落的墙皮,带起一阵灰。
屋里比汽修店更暗,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空气里飘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盖不住底下藏着的铁锈气——和铁链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锁呢?”祁岁转身时,发梢的水珠甩在林述手背上,凉得对方瑟缩了一下。
林述慌忙从口袋里摸出那把旧锁,铜制的锁身锈得发黑,链环却被磨得发亮,显然被人反复摩挲过。祁岁刚要伸手去接,辞年忽然按住他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湿衬衫渗进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先处理伤口。”辞年的目光落在林肆渗血的袖口上,声音平淡得像在说天气,“别死在这里,晦气。”
林肆嗤笑一声,却没反驳,靠在墙上扯掉被血浸透的袖子。
伤口不算深,却划得狰狞,皮肉翻卷着,在昏暗里泛着红。
林述找出医药箱,手忙脚乱地拆纱布,指尖碰到哥哥的皮肤时抖得更厉害,碘伏倒在伤口上的瞬间,林肆闷哼一声,额角渗出细汗。
祁岁忽然笑出声,蹲在林述脚边,指尖戳了戳散落的药瓶。
“你怕血?”他的声音里裹着戏谑,目光却黏在林述攥紧的拳头上——那里青筋暴起,指缝里还嵌着钥匙的锈迹,“可你埋手指的时候,不是挺利索的吗?”
林述的手猛地一颤,碘伏瓶摔在地上,褐色的液体溅在祁岁的白衬衫上,像泼了滩陈旧的血。
他慌忙去捡,却被祁岁抓住手腕,那道红痕烫得惊人,像是刚从火里捞出来的铁丝。
“放开他!”林肆猛地站起来,动作太大牵扯到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却还是挡在弟弟身前,像头护崽的狼。
祁岁挑眉,刚要说话,却被辞年拽着后领提了起来。他像只被拎住脖子的猫,脚尖离地时踢到了旁边的纸箱,里面滚出些零碎的东西——断了弦的吉他,缺页的日记,还有个绣着“岁”字的布偶,眼睛被人用黑笔涂得狰狞。
“这是你的?”辞年弯腰捡起布偶,指尖捏着它的头,布料陈旧得发脆,“岁怨。”
最后三个字像块冰,砸得屋里瞬间死寂。林肆和林述都愣住了,只有祁岁还在笑,只是笑意没到眼底,那双总是弯着的眼睛此刻亮得惊人,像淬了毒的玻璃珠。
“辞年哥知道了啊。”祁岁挣开他的手,指尖划过布偶的脸,黑笔涂的眼睛在昏暗中像两个洞,“那你知道林墨是怎么死的吗?”
林述的呼吸骤然停止,像被人扼住了喉咙。他猛地抬头,嘴角的痣红得发紫,“你认识我哥?”
“何止认识。”祁岁把布偶扔在地上,皮鞋碾过去时发出细碎的声响,“他死的那天,我就在海边。看着他把两个孩子推进海里,自己也跟着跳下去,像条急着投胎的鱼。”
“你胡说!”林述扑过来要打他,却被辞年拦住。男人的胳膊像铁钳,死死扣着他的肩膀,目光冷得像冰,“他为什么要杀孩子?”
“因为那是岁怨的容器啊。”祁岁笑得更开心了,腕骨的红痕在动作中绷得笔直,像根快要断裂的红绳,“就像我现在这样——哦对了,你师父,那个锁匠,也是被我烧死的。”
老头的惨叫声仿佛还在耳边,辞年的瞳孔微微收缩。他终于明白老头看到祁岁时为什么会发抖,那不是恐惧,是认出了恶鬼的绝望。
铁链、断指、红漆……所有线索串在一起,指向的从来不是死去的锁匠,而是眼前这个笑得像孩子的恶魔。
“你把钥匙给我。”辞年忽然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却让祁岁瞬间收了笑。
他看着男人手里的铜钥匙——不知何时被辞年拿在了手里,忽然觉得腕骨的红痕开始发烫,像有火在皮下烧。
“不给。”祁岁后退一步,撞到墙角的工具箱,扳手掉在地上的脆响里,他忽然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银亮的金属在昏暗中闪了下,“你要是抢,我就把这个插进林述的脖子里。”
那是把小巧的折叠刀,刀刃上还沾着点暗红,不知是谁的血。
林述吓得脸色惨白,却死死盯着祁岁,像要看穿他层层叠叠的伪装。
辞年的目光落在刀刃上,又移回祁岁脸上。青年的眼睛很亮,亮得能映出他此刻的模样——冷静,甚至带着点纵容,仿佛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老头说,钥匙能打开所有锁。”辞年慢慢松开林述,指尖把玩着那把铜钥匙,锈迹蹭在皮肤上,像层薄血,“包括锁住岁怨的锁,对吗?”
祁岁的呼吸乱了半拍。
他第一次在辞年眼里看到陌生的情绪,不是以往的温和,也不是隐忍的欲望,而是种……了然的冷漠,像医生看着手术台上的病灶。
“那你试试啊。”祁岁扬起下巴,白衬衫上被扯得发皱,像幅被揉过的画,“看看能不能锁住我。”
辞年没动,只是把钥匙扔给林述。少年接住时手还在抖,钥匙上的“锁”字硌着掌心,像块烧红的烙铁。“去把你带的那把锁拿来。”男人的声音很稳,像在下达某种既定的指令。
林述愣了愣,转身去翻背包。祁岁趁机扑向辞年,折叠刀划向对方的喉咙时,却被轻易避开。男人抓住他的手腕,那道红痕被攥得变了形,像条濒死的红虫。
“别闹了,岁岁。”辞年的拇指擦过他腕骨的皮肤,带着不容抗拒的温柔,“该结束了。”
刀刃掉在地上的瞬间,林述拿着铁链跑过来。锁环碰撞的声音里,祁岁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顺着脸颊往下淌,混着没干的雨水,像场迟来的哭。
“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他看着辞年的眼睛,那里映着自己狼狈的模样,“从搬来这里开始。”
辞年没回答,只是看着林述把铁链缠上祁岁的手腕。铜钥匙插进锁孔时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像根针,刺破了萦绕多年的噩梦。
祁岁忽然不笑了,安静得像尊易碎的瓷像。
腕骨的红痕被铁链勒得更深,和锈迹混在一起,分不清是血还是红漆。
他看着辞年,忽然轻声说:“我其实不想当岁怨的。”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出细长的光带,里面浮动的尘埃像无数细小的灵魂。
辞年弯腰捡起那把折叠刀,刀刃上的暗红在光里泛着微光。
“我知道。”他说。
林肆扶着墙站起来,伤口的血已经止住,结痂的地方像块丑陋的疤。
林述紧紧攥着那把锁,指节发白,忽然觉得嘴角的痣不烫了,只是有点麻,像被什么东西咬过。
祁岁低下头,看着手腕上的铁链。锈迹蹭在白衬衫上,留下淡淡的黄痕,像朵快要凋零的花。
他忽然想起海边的浪,卷着三个浮尸时,像在摇晃三个破旧的布偶。
原来岁怨也会被锁住啊。他想。
只是锁住岁怨的,从来都不是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