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里的霉味还黏在衣角,辞年弯腰时,祁岁死死盯住他,像濒死的蝴蝶。
手臂穿过他膝弯时带着沉稳的力道,另一只手稳稳托住后背,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铁链在动作中晃了晃,链环撞在一起发出细碎的响,像串生锈的风铃。
祁岁的脸颊贴着辞年的胸口,能听见他平稳的心跳,隔着湿透的衬衫传过来,闷得像埋在土里的钟。他忽然想起小时候被锁在阁楼,也是这样听着楼下的脚步声,数着地板缝里漏进来的光。
“放我下来。”祁岁的声音有点哑,带着刚哭过的涩。他试图挣扎,手腕上的铁链却勒得更紧,红痕嵌进皮肉里,像道永远褪不去的胎记。
辞年没说话,只是低头看了他一眼。走廊的灯泡还在忽明忽暗,光落在男人下颌线时,把那里的冷硬磨得柔和了些。
他抱着祁岁走过林肆身边时,对方往旁边让了让,目光复杂地扫过祁岁腕上的锁——那把被林述反复摩挲过的旧锁,此刻正牢牢咬着链环,像在啃食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
进了房间,辞年把祁岁放在床上。床垫陷下去一小块,带着经年累月的潮味,和祁岁身上的消毒水味混在一起,竟有种诡异的和谐。
他转身去关窗,窗帘被拉开条缝,晚风吹进来,卷起祁岁额前的碎发,露出他眉骨下那颗淡褐色的痣,像滴没擦干净的血。
“他们都该死。”辞年忽然开口,声音比窗外的风还轻。他背对着祁岁,手指在窗台上敲了敲,那里还留着烧过的焦痕——是去年冬天,他把老头的骨灰混着纸钱烧在这里时烫出来的印子。
祁岁愣住了。他以为会听到质问,或者厌恶,却没想过是这样一句平铺直叙的话。他看着辞年的背影,男人的衬衫还在滴水,肩胛骨的轮廓在布料下若隐若现,像只收拢翅膀的鹰。
“那个锁匠,”辞年转过身,指尖划过床头柜上的相框,里面的照片早就被烧得只剩黑边,“他年轻时偷过别人家的孩子,埋在汽修店后面的菜地里。林墨的父母,就是因为找孩子出的车祸。”
祁岁的呼吸顿了顿。他想起老头临死前的惨叫,想起对方看到他腕上红痕时,那副像是见了鬼的表情。原来不是认出了岁怨,是想起了以前的那个孩子
“还有海边那两个孩子的父母,”辞年继续说,声音平静得像在念旧报纸,“他们逼死了林墨的姐姐,就因为她撞见他们挪用捐款。”他走到床边,弯腰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片阴影,“你烧的那间仓库,里面堆着他们伪造证据的账本。你推下海的那两个孩子……是他们故意放出来,想让林墨再次背锅的棋子。”
祁岁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点哽咽。他抬手想擦眼睛,却被铁链拽得手腕生疼。原来那些被他当作“岁怨”驱使的杀戮,那些让他夜夜被血腥味呛醒的记忆,竟都是些迟来的报应。他像个拿着钝刀的刽子手,歪歪扭扭地替那些死去的人,讨回了半分公道。
辞年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忽然伸手,指尖轻轻擦过他的眼角。那里还沾着泪痕,凉得像块碎冰。“疼吗?”他问,指腹碰了碰祁岁腕上的锁,铜制的锁身硌着皮肤,留下圈青痕。
祁岁没回答,只是盯着他。他的眼睛很深,像结了冰的湖,底下却藏着团火,烧得他骨头缝都发暖。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雨天,他分裂出了辞年。
后来,他找了辞年四年
“我去找过你。”辞年忽然说,声音低了些,“我以为你死了。”他起身走到衣柜前,打开最下面的抽屉,里面放着个褪色的白狐玩偶,尾巴被缝补过好几次,耳朵上还别着颗生锈的纽扣。
那是祁岁小时候最喜欢的玩具,不过后来放出“岁怨"后,就被他丢在阁格了。
辞年把白狐放在祁岁怀里。毛绒绒的尾巴扫过他的手背,带着种陈旧的暖意。“它比锁可靠。”他说,目光落在祁岁腕上的铁链,没打算解开。
“活的那只呢?"祁岁抱着白狐,指尖陷进柔软的绒毛里。玩偶的眼睛是用黑纽扣缝的,像两颗不会动的星。他忽然觉得腕上的锁不那么沉了,铁链的锈迹蹭在皮肤上,竟有点像辞年指尖的温度。
辞年愣了一下,随即笑道:“睡在隔壁呢。"
窗外的月光漫进来,落在祁岁脸上。他的皮肤很白,是常年不见光的那种通透,睫毛很长,垂下来时像蝶翼。
辞年忽然想起那天在仓库看到的蝴蝶标本,蓝黑色的翅膀上撒着金粉,标签上写着“死神蝶”——传说中会跟着亡灵飞舞的蝴蝶。
祁岁现在就像那只蝴蝶,美得带着股濒死的艳,锁链在他腕上缠成好看的弧度,像蝶翼上的纹路。
“为什么不解开?”祁岁忽然问,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他知道辞年能打开这把锁,就像知道这个男人从一开始就看穿了他所有的伪装。
辞年俯身,在他额头上印下一个吻,很轻,带着晚风的凉意。“有些东西,锁住了才安全。”他说,指腹摩挲着祁岁腕上的红痕,那里的皮肤烫得惊人,“比如我,比如你。”
祁岁笑了,这次的笑意终于到了眼底,像融化的冰。他把脸埋进白狐的绒毛里,闻着那股混合着阳光和尘埃的味道,忽然觉得多年来缠绕着他的噩梦,好像真的被这把旧锁锁住了。
铁链还在,锁也还在,但岁怨似乎不那么疼了。
因为锁住它的,从来不是钥匙,是此刻落在他额头上的吻,是怀里白狐的温度,是眼前这个愿意抱着恶鬼回家的男人。
月光穿过窗帘的缝隙,在地上织成张网,把床上相拥的两人罩在里面。祁岁的呼吸渐渐平稳,像只终于找到巢穴的蝶,翅膀上的金粉在暗夜里,闪着细碎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