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推开的瞬间,林小满身上的消毒水味先一步涌进来,混着惠安手里保温桶散出的甜腻气息,在满室雨水和烟草的冷冽里显得格外突兀。惠安的眼眶果然红着,手里的保温桶边缘凝着水珠,像是刚从雨里捞出来的。
“祁警官,我熬了点姜汤,你和辞先生……”她的声音怯生生的,目光扫过屋里的黑暗时瑟缩了一下,最终落在祁岁扣得一丝不苟的衬衫领口,“听说下午看守所出事了,你们没受伤吧?”
林小满没说话,只是盯着辞年指尖那支红笔。他是物证科的,对这类带标记的物品格外敏感,尤其是笔杆上那个“砚”字,和卷宗里苏砚的笔迹比对图几乎重合。他刚要开口,白狐忽然从祁岁脚边站起,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
“进来坐。”祁岁侧身让他们进来,月光恰好移到他脸上,把那抹温和的笑照得清晰。他指了指床边的椅子,目光掠过林小满别在胸前的警官证,“李队让你们来的?”
林小满嗯了一声,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墙角那块松动的地板——那里的缝隙比下午更大了,像是被人反复撬过。他记得祁岁下午录完口供就回了宿舍,当时李队还念叨着让他好好休息,怎么会突然动地板?
辞年忽然笑了,把手里的红笔扔在纸箱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李队大概是觉得,苏砚自残是我们逼的。”他俯身抱起纸箱,直接倒在桌上,颜料管和画笔滚了一地,其中几支笔尖还沾着暗红的碎屑,“毕竟,监控里我捏碎他手腕的样子,确实不太好看。”
惠安的脸瞬间白了,手里的保温桶差点脱手。她昨天去给苏砚送过饭,那个男人蜷缩在墙角,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纱布,眼神空洞得像口枯井。可现在听辞年的语气,那根本不是失控,是……享受?
“这些是什么?”林小满的声音有些发紧。他蹲下身,捡起一支画笔,指尖捻了捻笔尖的碎屑,那触感坚硬,带着若有若无的腥气。他忽然想起苏砚的卷宗里写着,他失踪的妹妹苏思琪,尸骨至今未全。
“你说呢?”祁岁走过去,从纸箱底层抽出一张画。画纸上是片向阳花海,颜料涂得极厚,边缘却有被利器反复刮过的痕迹,露出底下暗红色的底子。他用指尖戳了戳画纸中央,那里的颜料软得奇怪,“苏砚画了三年的向阳花,每天都在画,你不觉得奇怪吗?”
林小满的呼吸顿住了。他用镊子小心地拨开颜料,里面赫然嵌着一小块灰白色的骨头,边缘被打磨得很光滑,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
“呕——”惠安捂住嘴冲出门,走廊里传来她压抑的干呕声。
辞年慢条斯理地拿出苏思祁的日记本,翻到那页沾着他血迹的纸。“苏思琪失踪那年,苏砚十岁。”他的指尖划过“我很爱我的两个孩子”那行字,血迹在红墨水旁晕开,像两条纠缠的蛇,“他把妹妹的骨头磨成渣,混在颜料里画了三年向阳花,你说,这算不算一种纪念?”
林小满的脸色比惠安还难看。他想起苏砚被抓时,怀里紧紧抱着一幅没画完的向阳花,当时还以为是他精神失常,现在才明白,那是他藏了十几年的秘密。
“那把剪刀呢?”林小满的声音发颤。他记得卷宗里写着,苏思祁当年被发现时,手里握着一把带血的剪刀,而衣柜里有挣扎的痕迹,像是发生过激烈的打斗。
祁岁笑了,指了指墙角的铁盒。“白狐刚才对着那里叫,你不觉得奇怪吗?”他走过去,弯腰撬开那块松动的地板,把铁盒拖出来。盒子打开的瞬间,一股铁锈味混着霉味散开,里面除了日记本,还有一把锈迹斑斑的剪刀,刀刃上刻着个模糊的“祁”字。
“这把是我的。”祁岁拿起剪刀,指尖划过刀刃,“苏思祁当年把它藏在衣柜里,大概是想让我用来防身。可惜啊,”他忽然转头看向辞年,眼底的温和碎成一片冰冷,“我那时候太胆小,只会躲在衣柜里发抖。”
辞年走过来,从他手里拿过剪刀,用袖口擦了擦刀刃。锈迹脱落的地方,露出锃亮的金属,上面除了“祁”字,还有个更深的刻痕——是个“年”字,和他名字里的那个字一模一样。
“我逃出去那天,带走了另一把。”辞年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别人的事,“老太太家的狗总对着我叫,我就用它捅穿了狗的喉咙。”他笑了笑,牙齿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那时候我就想,等找到你,我们一起把那些人都杀了。”
林小满猛地站起来,手按在腰间的配枪上。他终于明白李队为什么脸色难看了,监控里辞年捏碎苏砚手腕时的眼神,和现在说杀狗时的眼神,一模一样——那是纯粹的、对暴力的渴望。
“你们……”林小满的声音卡在喉咙里。他看着祁岁锁骨处隐约露出的疤痕,忽然想起下午看守所的监控,祁岁撞向桌角时,眼神平静得可怕,根本不像意外。
“我们怎么了?”祁岁歪了歪头,那模样像极了无害的少年,“我们只是在找真相而已。”他拿起那块沾着红墨水的纸角,对着走廊的灯光看,“就像苏思祁写的,她很爱她的两个孩子。可惜啊,爱有时候会变成很可怕的东西。”
走廊里的雨声更大了,惠安的哭声断断续续地飘进来。辞年忽然走到门口,对着外面说了句:“进来吧,躲在拐角不累吗?”
李队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脸色铁青。他身后跟着两个警员,手里拿着搜查令。“祁岁,辞年,你们涉嫌包庇苏砚毁灭证据,跟我们走一趟。”
祁岁笑了,没动。辞年把玩着那把剪刀,刀刃在灯光下闪着寒光。“李队,你是不是忘了,苏砚的画具是你让我们暂时保管的。”他指了指桌上的骨头渣,“现在发现了这个,算不算立功?”
李队的脸色更难看了。他当然知道这是辞年的圈套,可证据摆在眼前,他根本没法反驳。更让他不安的是,祁岁自始至终都很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水。
“还有这个。”祁岁忽然从铁盒里拿出一盘磁带,塞进桌上的录音机里。滋滋的电流声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哭声,是苏思祁的声音。
“……他们说要把岁岁和年年卖掉,我不敢报警,他们说如果报警,就杀了我的孩子……”
“……老太太他们把孩子拖进地窖了,她不说话,她就看着……”
“……我找到剪刀了,岁岁别怕,妈妈会保护你……”
磁带的最后,是一阵激烈的打斗声,还有个男人的惨叫,然后戛然而止。
林小满的手抖得厉害。这段录音从来没出现在卷宗里,苏思祁当年被定性为精神失常,可这段录音里的她,清醒得可怕。
“老太太一家,都该杀。”辞年的声音冷得像冰。他看向李队,“当年负责这个案子的,好像是你师父吧?他为什么要压下这段录音?”
李队的脸瞬间惨白。他师父退休前确实提过,苏思祁的案子有蹊跷,可他一直以为是老人家年纪大了记错了。
“因为他收了老太太的钱。”祁岁淡淡地说。他从白狐的项圈里抽出一张照片,是个穿着警服的男人和老太太的合影,背景是老太太家的客厅,墙上挂着的日历,日期正是苏思祁失踪的那年,“我们在老太太阁楼里找到的,她大概是想留着当把柄。”
白狐忽然对着李队低吼,尾巴竖得笔直。祁岁摸了摸它的头,琥珀色的眼睛里映出李队惊慌的脸。“它不喜欢撒谎的人。”他轻声。
雨还在下,风从窗户灌进来,把桌上的画吹得哗哗作响。苏思祁的日记本掉在地上,那页沾着血迹的纸被风吹起,贴在白狐的爪子上。白狐抖了抖爪子,纸页飘落在地,露出底下的一行字,是用红墨水写的,很轻,像是怕被人看见:
“岁岁和年年,要永远在一起。”
祁岁弯腰捡起日记本,指尖划过那行字。“你看,她早就知道了。”他抬头看向辞年,眼底的冰冷融化了一瞬,只剩下滚烫的偏执,“她知道我们会找到这里,知道我们会撕开所有的伪装,知道我们永远不会分开。”
辞年走过来,伸手揽住他的腰,力道重得像是要把他嵌进骨血里。“当然。”他低头,在祁岁耳边轻声说,“就像当年我找到你时,你咬着我的手腕不放,血腥味混着雨水味,我就知道,我们这辈子都分不开了。”
林小满看着他们,忽然觉得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他终于明白,这两个人根本不是在找真相,他们是在享受这个撕碎一切的过程——撕碎苏砚的伪装,撕碎惠安的善意,撕碎他的信任,甚至撕碎当年那段被掩埋的罪恶。
他们是共生的怪物,是彼此的软肋,也是彼此的獠牙。
李队挥了挥手,示意警员上前。“把他们都带回警局。”他的声音疲惫而沙哑。
祁岁没有反抗,只是任由警员戴上手铐。辞年也一样,甚至在被铐住时,还对着祁岁笑了笑,眼神里的占有欲几乎要溢出来。
白狐跟着他们站起来,对着靠近的警员低吼。祁岁摸了摸它的头,轻声说:“乖,在这里等着。”
白狐呜咽了一声,蹲回地上,看着他们被带走。琥珀色的眼睛在黑暗里亮得惊人,像两簇等待燎原的野火。
走廊里的灯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祁岁和辞年的影子交缠在一起,像一条扭曲的蛇。走到楼梯口时,祁岁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宿舍的方向。
辞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黑暗中,那只白狐正蹲在窗台上,尾巴垂下来,像一道白色的闪电。
“它会等我们回来的。”辞年低声说。
祁岁笑了,手腕轻轻动了动,手铐发出清脆的响声。“我们本来就没打算走。”
雨还在下,砸在楼梯间的窗户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有人在用指甲轻轻刮擦。祁岁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的雨,他躲在衣柜里,听着外面的打斗声,手里紧紧攥着那把刻着“祁”字的剪刀。
然后,他听见了辞年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祁岁,出来。”
之后,辞年离开了他。
而他,杀了老太太全家。
等辞年搬回筒子楼,祁岁已经忘记了很多事,包括辞年。
警车开离警局时,祁岁看向窗外。雨幕里,筒子楼的轮廓模糊不清,像个巨大的、蛰伏的怪兽。他知道,那里还有很多秘密等着他们去撕碎,有很多罪恶等着他们去审判。
辞年的手在桌子底下握住了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冰凉的手铐传过来,烫得惊人。
辞年带着笑意,眼底是和祁岁一样的、渴望毁灭一切的疯狂。
祁岁回握住他的手,指尖在他的手背上轻轻划了一下,像在刻下一个永恒的印记。
他们,会是最后的赢家。因为他们是彼此的救赎,也是彼此的地狱,是注定要纠缠一生的,藏着秘密的坏种。
雨还在下,像是永远不会停。而那只白狐,依旧蹲在窗台上,琥珀色的眼睛望着警车消失的方向,像在等待它的主人归来,一起掀起一场焚尽一切的野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