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在雨幕中穿行,轮胎碾过积水的声音单调而沉闷。后座的空间狭窄,祁岁和辞年被手铐连着,手臂贴在一起,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皮肤下血液流动的热度。
祁岁侧头看向窗外,雨珠打在玻璃上,晕开一片模糊的水痕,把路灯的光晕拉成扭曲的长线。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辞年总喜欢在雨天拉着他往巷子里跑,踩得积水四溅,直到两人都浑身湿透,才躲在废弃的纸箱里,分享一块偷来的奶糖。
那时候的雨好像没这么冷,带着点甜腥味,和辞年手腕上淡淡的皂角香混在一起。
“在想什么?”辞年的声音很低,带着笑意,温热的气息拂过祁岁的耳廓。他的拇指在祁岁的手背上轻轻摩挲,那里有块淡粉色的疤痕,是小时候被碎玻璃划的,当时祁岁哭得惊天动地,非要辞年也划一道才肯罢休。
祁岁没回头,指尖在冰凉的手铐上敲了敲。“在想苏砚。”他说,“你捏碎他手腕的时候,是不是想起了地窖里的老鼠?”
辞年笑出声,引得前排的警员回头看了一眼。“有点像。”他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但他比老鼠麻烦,总以为藏在向阳花里就安全了。”他顿了顿,指腹划过祁岁手腕内侧的皮肤,那里的皮肤很薄,能摸到清晰的血管,“就像有些人,总以为忘了过去,就能当一辈子乖孩子。”
祁岁的睫毛颤了颤,没说话。他知道辞年在说什么。当年他杀了老太太全家后,把自己关在阁楼里三天三夜,发起了高烧。
醒来后,自己进了005的房间。
后来,他就忘了。忘了地窖里的黑暗,忘了剪刀刺入皮肉的触感,忘了老太太尖叫的声音,甚至忘了辞年。李队说他是创伤后应激障碍,辞年却只是笑笑,说:“忘了也好,省得半夜做噩梦。”
可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头上的。比如对黑暗的本能恐惧,比如看到剪刀时指尖发麻的触感,比如闻到血腥味时喉咙里泛起的、近乎渴望的干涩。还有辞年靠近时,身体里那股叫嚣着要与之纠缠、与之毁灭的冲动。
警局的灯光亮得刺眼,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烟蒂混合的味道。李队站在审讯室门口,脸色比在宿舍时更沉,看到他们被带过来,只是挥了挥手,示意警员打开门。
“分开审。”李队的声音透着疲惫,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停顿了一瞬,那里的手铐因为姿势的缘故,紧紧嵌进皮肉里,留下红痕,“祁岁去三号房,辞年去五号。”
“分开?”辞年挑眉,反手握住祁岁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李队这是怕我们串供?”他笑了笑,眼神却冷得像冰,“还是怕我们说出更多你师父的事?”
李队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额角的青筋跳了跳。“执行命令。”他加重了语气,看向旁边的警员,“把他们分开。”
警员上前想解开连接两人的手铐,辞年却猛地拽了一下,祁岁猝不及防地撞进他怀里。辞年低下头,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记得我们小时候玩的捉迷藏吗?我总能找到你。”
祁岁的指尖蜷缩了一下,没说话,只是任由警员解开手铐,跟着另一个人走向三号审讯室。关门的瞬间,他回头看了一眼,辞年正靠在五号房的门框上,对着他笑,舌尖在唇角轻轻舔过,像在回味什么。
审讯室里只有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灯光惨白,照得人皮肤发青。祁岁坐在椅子上,看着对面的林小满——李队大概是觉得,用熟人审会更容易突破。
林小满把卷宗推过来,上面是苏砚的照片,男人穿着囚服,手腕上缠着纱布,眼神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点诡异的满足。“苏砚刚才在看守所又自残了。”林小满的声音有些干涩,他翻开一页,上面是新拍的照片,苏砚的小臂上多了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形状像朵扭曲的向阳花,“他说,这是送给你的礼物。”
祁岁拿起照片,指尖在那朵“花”上轻轻点了点,忽然笑了。“他还是这么没创意。”他抬头看向林小满,眼神里的温和消失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冰冷的嘲弄,“你知道苏思琪的尸骨为什么少了一块吗?”
林小满的呼吸顿了顿。“苏砚藏起来了,对吗?”他想起宿舍里那幅画里的骨头,胃里一阵翻腾,“就像他藏在颜料里的那些。”
“不全是。”祁岁把照片扔回桌上,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苏思琪失踪的第三天,苏砚把她的骨头挖出来,埋在了向阳花田里。他说,妹妹喜欢太阳,这样就能永远晒到太阳了。”他顿了顿,看着林小满骤然发白的脸,“但他留了一块,磨成粉,混在颜料里。他说,这样妹妹就永远陪着他了。”
林小满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你怎么知道这些?”他盯着祁岁,忽然想起下午在宿舍看到的那块松动的地板,“你早就认识苏砚,对不对?那块地板下面,到底藏了什么?”
祁岁笑了,没回答,只是看着他,眼神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隔壁的五号审讯室里,辞年正把玩着桌上的笔,听着林小满压抑的怒吼声,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对面的警员敲了敲桌子:“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苏砚自残是不是和你有关?你为什么要捏碎他的手腕?”
“为什么?”辞年抬眼,眼底的疯狂几乎要溢出来,“因为他说,苏思琪的骨头磨成粉,画出来的向阳花特别鲜艳。”他用手比划了一下,“他说的时候,眼睛亮得像淬了毒的玻璃珠,你不觉得很欠揍吗?”
警员的脸色白了,握着笔的手有些发抖。“你……你这是故意伤人!”
“是又怎么样?”辞年俯身向前,双手撑在桌上,眼神锐利如刀,“你知道苏砚是怎么对待那些流浪猫的吗?他把它们抓起来,活生生剥皮,然后把肉喂给巷子里的野狗。他说,看着它们挣扎的样子,就像看到了当年在地窖里的自己。”他笑了笑,“比起他做的,我捏碎他一只手腕,算仁慈了。”
走廊里,李队站在监控屏幕前,脸色铁青。屏幕上,祁岁正慢条斯理地给林小满讲着苏砚小时候的事,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而林小满的状态越来越差,额头渗出冷汗,握着笔的手不断颤抖。另一块屏幕里,辞年正盯着警员,眼神里的恶意几乎要穿透屏幕。
“李队,”旁边的警员低声说,“要不要换个人审?林警官好像有点撑不住了。”
李队没说话,只是盯着屏幕里祁岁的脸。那张脸年轻、温和,甚至带着点无辜,可只有他知道,这张脸下面藏着怎样的怪物。他想起多年前的那个雨夜,他跟着师父去老太太家出警,推开门就闻到浓重的血腥味,老太太一家五口都死在客厅里,死状凄惨,而角落里,一个穿着沾满血污的白衬衫的少年正蹲在地上,用手指蘸着血在墙上画着什么,旁边还躺着个昏迷的男孩。
筒子楼的位置偏僻,旁边几乎没有什么医院。
师父当时脸色煞白,让他先把那个昏迷的男孩抱出去,自己则留在现场处理。后来,案子被定性为入室抢劫,凶手畏罪潜逃,而那个画画的少年,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直到半年前,他在警局的档案库里重新看到那个名字——祁岁。档案照片上的少年眉眼长开了,却依稀能看出当年的轮廓。而更让他心惊的是,档案里写着,祁岁在精神病院待了三年,等到期后,那个少年又回到了筒子楼。
之后,筒子楼里爆发了一件大换血事件:除了祁岁和辞年,每户人家都发了会判死刑的事,他们两个报了警,都抓了。
“不用换。”李队终于开口,声音沙哑,“让林小满继续。”他需要知道,祁岁和辞年到底想做什么,那个铁盒里除了剪刀、日记本和磁带,是不是还有别的东西。那个松动的地板下面,到底藏着他们不敢触碰的秘密。
三号审讯室里,林小满已经快要崩溃了。祁岁的声音像魔咒一样钻进他的耳朵,那些关于苏砚虐待动物、藏尸、甚至……吃人肉的细节,让他胃里翻江倒海。他猛地站起来,冲向门口,却被祁岁叫住。
“林警官,”祁岁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你知道你胸前的警官证为什么总是歪的吗?”
林小满的动作顿住了。
“因为你每次紧张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扯它。”祁岁站起身,走到他身后,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脖颈,“就像你现在,手又在摸配枪了。你在怕什么?怕我说出更多你不想知道的事?”
林小满猛地转身,手按在枪套上,却被祁岁抓住了手腕。祁岁的力道不大,指尖却像冰锥一样刺人。“你到底想干什么?”林小满的声音发颤,他能感觉到祁岁的指尖在他的手腕内侧轻轻划动,那里是动脉的位置。
“我想让你看看真相。”祁岁凑近他,眼神里的疯狂几乎要将人吞噬,“比如,你以为苏思祁是被祁母推下去的,但其实,她是自杀的。”
林小满的瞳孔骤然收缩。“不可能!”他想起那盘磁带里苏思祁的哭声,“她那么想保护你们,怎么可能自杀?”
“因为她发现,我们已经不是她认识的孩子了。”祁岁笑了,笑容里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她躲在衣柜里,看到我用剪刀捅穿了老太太的喉咙,把老头粉身碎骨。她看着我满身是血地走向她,眼神里的恐惧,比看到那些坏人时还深。”
他的指尖猛地用力,林小满痛得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想挣脱,却被祁岁死死按住。“然后呢?”林小满的声音发颤,他知道自己不该问,却控制不住地想知道。
“然后她就用那把剪刀,刺穿了自己的心脏。”祁岁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她说,她没资格当妈妈。她说,我们都变成了怪物。”
“呕——”林小满再也忍不住,推开祁岁冲出门,扶着墙剧烈地干呕起来。走廊里的灯光惨白,照得他脸色像纸一样白。
祁岁靠在门框上,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忽然笑了。这时,五号审讯室的门也开了,辞年走出来,嘴角带着血迹,旁边的警员捂着鼻子,满脸惊恐。
“聊完了?”辞年走到祁岁身边,伸手擦掉他嘴角的笑意,指尖带着温热的触感,“林小满的承受能力,比我想象的还差。”
“毕竟是好孩子。”祁岁偏头,在他的指尖上轻轻咬了一下,留下浅浅的牙印,“不像我们。”
辞年低笑出声,刚要说话,走廊尽头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一个警员跑过来,脸色惨白:“李队,苏砚……苏砚在看守所畏罪自杀了!”
祁岁和辞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笑意。
“看来,他还是没勇气等我们回去。”辞年伸手,揽住祁岁的腰,在他耳边轻声说,“不过没关系,游戏才刚刚开始。”
祁岁抬头,看向窗外。雨还在下,敲打着玻璃,像无数只手指在轻轻叩门。他知道,老太太家的阁楼里,还有苏思祁没烧完的日记;苏砚的画具箱底,还有他没说出口的秘密;甚至林小满胸前歪掉的警官证里,都藏着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对暴力的隐秘渴望。
他们会把这些都撕碎,像撕碎当年那些虚伪的温情一样。
因为他们是怪物,是彼此的救赎,也是彼此的地狱。
他们会在这场名为“真相”的游戏里,把所有的人都拖下水,一起沉沦,一起燃烧。
就像多年前那个雨夜,他们在血泊里握住彼此的手,眼神里只有对彼此的偏执和疯狂。
雨还在下,像是永远不会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