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岁站在画室的窗边,看着楼下背着画板的学生说说笑笑地走进来。
晨光漫过他的指尖,落在刚摆好的画架上,画布空白得像张崭新的纸。
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的毛衣,袖口沾着点不易察觉的钴蓝——是昨天调颜料时蹭上的,像不小心落在布料上的天空。
“祁老师早!”有学生笑着打招呼,手里还捏着半块没吃完的橘子糖,糖纸在阳光下闪着亮闪闪的光。
祁岁点头笑了笑,目光掠过画室墙上挂着的画。大多是学生的习作,稚嫩却鲜活,唯独最中间那幅是他自己画的:一片望不到头的向日葵花田,花丛里藏着只白狐的尾巴尖,远处两个模糊的身影手牵着手,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
“今天画静物。”他转身走向教具台,声音比年轻时沉稳了些,却依旧带着点柔软的尾音,“石膏像和水果,自己选角度。”
学生们欢呼着散开,画室里很快响起铅笔划过纸的沙沙声。祁岁慢慢走在过道里,偶尔停下来指点两句。走到最后一排时,他看见一个扎马尾的小姑娘正对着苹果发呆,笔尖悬在纸上迟迟不落。
“怕画坏?”他弯下腰,指尖轻轻点了点她的画纸,“别怕,苹果掉在地上也能画。”
小姑娘抬头看他,眼睛亮闪闪的:“可是祁老师,你的画从来都没坏过。”
祁岁笑了,想起自己年轻时把颜料泼在画布上的样子。那时候辞年总说他是故意的,不然怎么每次泼完都能变出幅更好的画。“坏过的。”他拿起小姑娘的铅笔,在纸上轻轻勾勒出苹果的轮廓,“只是坏了之后,总能长出新东西。”
正说着,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辞年发来的消息,只有一张照片:办公室的窗台上摆着盆向日葵,花盆上印着只歪歪扭扭的狐狸,旁边压着颗橘子糖。
祁岁指尖在屏幕上敲了敲,回了个太阳的表情。抬头时,看见那个扎马尾的小姑娘正偷偷看他,脸颊红扑扑的,像颗熟透的苹果。
“祁老师,你手机屏保是你先生吗?”小姑娘小声问,眼睛瞟着他没来得及锁屏的界面——那是去年在郊外拍的,辞年站在向日葵丛里回头笑,眼角的细纹里盛着阳光,祁岁的手搭在他肩上,指缝里漏出点金黄的花瓣。
“嗯。”祁岁把手机塞回口袋,指尖还残留着屏幕的温度,“他姓辞。”
“辞先生长得真好看。”小姑娘低下头,铅笔在纸上沙沙地动起来,“像画里走出来的人。”
祁岁没说话,只是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街对面的写字楼顶层挂着“辞氏”的招牌,银灰色的金属字在阳光下闪着光。他想起辞年刚开公司那年,两个人挤在租来的办公室里,地板凉得像冰,辞年却总把唯一的暖气挪到他画架边,说颜料冻住了不好调。
放学时,祁岁刚锁好画室的门,就看见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停在路边。车窗降下,辞年的侧脸在暮色里显得格外清晰,指节分明的手搭在方向盘上,无名指上的银戒闪着微光。
“等很久了?”祁岁拉开车门坐进去,鼻尖立刻萦绕着淡淡的雪松味——是辞年惯用的香水,混着点若有似无的机油味,像他身上永远褪不去的底色。
“刚开完会。”辞年伸手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指尖蹭过他的耳垂,“张阿姨送了些草莓,说给你当模特。”
车后座传来轻微的呼噜声,岁安正蜷在软垫上打盹,雪白的毛发间掺了几根银丝,却依旧柔软得像团云。它听见祁岁的声音,懒洋洋地抬了抬头,尾巴尖有气无力地晃了晃,又把头埋了回去。
“它今天又去公园晒太阳了?”祁岁回头看了眼白狐,眼底漾着笑意。
“嗯,跟老王头的猫待了一下午。”辞年发动汽车,“那只橘猫胖得走不动路,岁安还跟它抢垫子。”
祁岁忍不住笑出声,想起刚把岁安带回家时,它连听到敲门声都会炸毛,如今却敢在小区里横着走,连隔壁单元的大狼狗见了它都得绕道走。
岁月真是件奇妙的东西,能把最锋利的棱角磨成柔软的弧度,也能把最胆怯的灵魂养得气定神闲。
回到家时,张阿姨已经把草莓洗好放在桌上,红得像团小小的火焰。
辞年去书房接电话,祁岁坐在沙发上剥橘子糖,糖纸被他叠成小小的星星,放进玻璃罐里——那是他多年的习惯,罐子里已经装了半罐星星,五颜六色的,像把夜空揉碎了塞进去。
“公司下周去邻市开分公司。”辞年挂了电话走出来,衬衫袖子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道浅浅的疤——是年轻时修自行车被零件划的,如今淡得像道褪色的线,“你要不要一起去?那边有个美术馆,新展不错。”
祁岁把剥好的橘子糖递给他,指尖不经意蹭过他的虎口,那里有层薄茧,是常年握笔和方向盘磨出来的,带着让人安心的质感。
“好啊,正好我下周没课。”他含着糖说话,声音有点含糊,“学生们要去写生,我可以请李老师代两节课。”
辞年咬过糖,忽然低头吻了吻他的唇角,橘子的甜味在两人舌尖漫开来,像很多年前那个清晨,他第一次把糖塞进祁岁嘴里时的味道。
“顺便去看看那边的向日葵花田。”他的声音低沉,带着笑意,“听说比咱们家楼下的旺。”
祁岁的脸颊有点发烫,推开他往厨房走:“我去煮点茶。”
看着他略显仓促的背影,辞年笑了笑,目光落在客厅墙上的照片上。那是他们搬进这栋房子时拍的,祁岁抱着岁安站在玄关,脸上还有点怯生生的,而现在,他能在画室里从容地给学生讲课,能在陌生人面前平静地介绍“这是我先生”,像株慢慢舒展叶片的向日葵,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阳光。
晚上躺在床上,祁岁靠在辞年怀里翻画册,指尖划过幅梵高的《向日葵》。
转过身来看着辞年。月光透过窗帘缝隙钻进来,在辞年脸上投下淡淡的光影,他眼角的细纹比年轻时深了些,却像用岁月的笔触勾勒出的温柔,让那张本就英挺的脸多了种沉淀后的从容。
“辞年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你画的向日葵里,藏着比情话更甜的东西。”
祁岁没说话,只是往他怀里缩了缩,像只找到港湾的猫。他知道,他们骨子里的东西从未真正改变,那些潜藏的尖锐和疏离,只是被岁月裹上了层柔软的糖衣。但这就够了,因为他们有彼此,能在对方眼里看到最真实的自己,也能在对方怀里卸下所有伪装。
就像辞年在商场上依旧杀伐果断,却会在回家时把公文包轻轻放在玄关,怕吵到画画的他;就像祁岁依旧不喜欢热闹的聚会,却会在辞年的公司年会上安静地坐在他身边,听他讲那些自己听不懂的商业计划,偶尔递过去颗橘子糖。
第二天早上,祁岁被厨房的动静吵醒。他走出卧室,看见辞年正在煎蛋,晨光落在他身上,把轮廓镀成了金色。岁安蹲在餐桌旁,尾巴摇得像朵盛开的花,等着吃每天固定的蛋黄。
“醒了?”辞年把煎蛋端到盘子里,上面用番茄酱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今天去买新的画具?你上次说的那家店进了新颜料。”
祁岁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脸颊贴在他的背上,能听到沉稳的心跳声,像很多年前在仓库里,他蜷缩在角落时听到的,从门板外传来的脚步声,坚定而温暖。“好啊。”他轻声说,声音里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顺便去看看小区门口的月季,张阿姨说开了新品种。”
辞年转过身,把他抱进怀里,下巴抵着他的发顶。“下午去公司接我?”他问,“带你去吃那家你喜欢的甜品店。”
“嗯。”祁岁在他怀里点点头,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烟火气,像种安稳的符咒。
阳光从厨房的窗户涌进来,落在两人交叠的身影上,落在摇着尾巴的岁安身上,落在盘子里那个咧嘴笑的煎蛋上。一切都明亮而温暖,像首唱了很多年的歌,依旧在继续,并且会一直继续下去。
祁岁知道,幸福从来不是没有阴影的晴空,而是在阴影里也能并肩站着的人。
他和辞年就是这样,带着彼此骨子里的棱角和锋芒,却把最柔软的部分留给对方,像两株相互缠绕的向日葵,根在地下紧紧相连,花盘朝着同一个方向,永远追逐着属于他们的光。
很多年后,当他们的学生看着祁岁画室里那幅永远摆在中央的向日葵,听着他讲起画里的故事时,总会看见老师眼里有亮晶晶的光。
而在城市另一端的写字楼里,辞年偶尔会停下工作,看着窗台上那盆永远朝着太阳的向日葵,指尖摩挲着无名指上的银戒,嘴角会不自觉地弯起温柔的弧度。
岁月漫长,他们会一起慢慢变老,像所有平凡的恋人那样,在晨光里吃早餐,在暮色里散步,在深夜里相拥而眠。
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份平凡的幸福里,藏着多少相互救赎的温柔,像那颗永远带着橘子甜味的糖,在漫长岁月里,一直甜到了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