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黄透时,青苍山的雨总算歇了。叶鼎之蹲在桃林边的青石上,正用细布擦拭刚收的青梅,水珠顺着果皮滚落,在石上积成小小的水洼。百里东君扛着两坛新出窑的陶瓮过来,放在他身边时带起一阵风,吹得叶鼎之额前的碎发飘起来。
“今年的梅子比去年甜些。”百里东君伸手替他把碎发别到耳后,指尖蹭过耳廓,惹得叶鼎之缩了缩脖子,“刚才尝了颗,酸劲儿没那么冲。”
“那是你嘴笨,尝不出里头的清冽。”叶鼎之把擦好的青梅丢进竹筐,筐底铺着晒干的桂花,混着梅子的清香,倒有了几分酒意,“去年你说酸,结果封坛时偷偷往里面多放了半斤糖。”
百里东君低笑,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打开是两块麦芽糖:“李婶家新做的,给你解解馋。”他剥了块塞进叶鼎之嘴里,甜腻的麦芽香在舌尖化开,叶鼎之眯起眼,像只偷吃到糖的猫。
正说着,山下传来马蹄声,比往常急些。百里东君侧耳听了听,挑眉道:“这马蹄声,像是阿竹那小子。”
话音刚落,就见阿竹骑着匹黑马冲上山来,马鞍上挂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脸上沾着灰,眼里却亮得惊人:“师父!叶先生!我回来了!”
他翻身下马时差点绊倒,叶鼎之赶紧过去扶了把,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血腥味,眉头一紧:“受伤了?”
“小伤,不碍事!”阿竹摆摆手,献宝似的打开包袱,里面是块玉佩,玉质不算顶尖,却雕着青苍山的轮廓,“这是在洛阳城淘来的,您看像不像咱们后山?”
百里东君接过玉佩,指腹划过上面的纹路,忽然注意到阿竹袖口的血迹:“跟人动手了?”
阿竹挠挠头,声音低了些:“遇到伙劫道的,抢个老婆婆的钱袋,我就出手了……没给师门丢脸!”
叶鼎之拉着他往屋里走:“去上药,别感染了。”阿竹乖乖跟着,走两步又回头喊:“师父,我带了洛阳城的桂花糕,比山下李婶做的甜!”
看着他们的背影,百里东君低头笑了笑,把玉佩揣进怀里。这小子,倒是把他们的喜好学了个全。
夜里温酒时,阿竹绘声绘色地讲着下山的经历:在洛阳城看了花灯,在黄鹤楼喝了烈酒,还遇到个白发老先生,教了他套新的箭法。说到兴起处,他拍着桌子道:“那老先生说,我这箭法,再练十年能赶上师父!”
百里东君敲了敲他的脑袋:“轻狂。”眼里却带着笑意。叶鼎之给阿竹添了杯酒,轻声问:“江湖上,有没有什么新鲜事?”
阿竹喝了口酒,忽然压低声音:“听说……当年影阁的老巢里,还藏着批秘籍,好多门派都在找。”
百里东君和叶鼎之对视一眼,都没说话。影阁虽灭,留下的烂摊子却不少,那些秘籍若是落到心术不正的人手里,怕是又要掀起风波。
“别多管闲事。”百里东君淡淡道,“你还没本事掺和这些。”
“我知道!”阿竹赶紧点头,“我就是听客栈里的人说的……对了,我还在城外看到片桃林,比咱们青苍山的还大,就是花期过了,明年春天,我带您二位去看?”
叶鼎之笑了:“好啊。”
酒过三巡,阿竹醉得趴在桌上,嘴里还嘟囔着“师父的剑真好看”。百里东君把他扶到客房,回来时见叶鼎之正对着窗外的桃林出神,月光落在他侧脸,柔和得像幅水墨画。
“在想什么?”他走过去,从身后搂住他。
“在想,阿竹像极了当年的你。”叶鼎之靠在他怀里,声音轻得像叹息,“莽撞,却有股子韧劲儿。”
“那你呢?”百里东君低头吻他的发顶,“当年的你,可比他乖多了。”
“谁说的。”叶鼎之哼了声,“当年要不是你撺掇,我才不会跟着你去偷师父的酒。”
两人低声笑着,窗外的风卷着桃叶沙沙响,像在应和他们的话。百里东君忽然想起前世,也是这样的夜晚,他和叶鼎之躲在桃林里,他喝多了,拉着叶鼎之的手说要当天下第一,叶鼎之只是笑,眼里的光比星星还亮。那时他不懂,那束光里,藏着多少对他的在意。
“鼎之,”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哑,“谢谢你。”
叶鼎之愣了下:“谢我什么?”
“谢你……等了我那么久。”百里东君收紧手臂,把脸埋在他颈窝,“也谢你,没放弃我。”
叶鼎之的眼眶热了,伸手回抱住他:“傻子。”
有些话,不必说尽。就像这坛青梅酒,酿得越久,滋味越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