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前夜，青苍山落了场薄雪，把檐角的冰棱冻得愈发透亮，像串倒挂的水晶。叶鼎之在厨房忙了整整一下午，案上摆着刚包好的汤圆，芝麻馅的、豆沙馅的，还有几个裹着桂花糖的——是百里东君最爱的口味。
“慢些包，没人跟你抢。”百里东君靠在门框上，看着他指尖沾着的糯米粉，像落了层细雪。他手里拿着个烤红薯，是阿竹刚从灶膛里扒出来的，热气腾腾的，甜香混着炭火味漫了满室。
叶鼎之抬头瞪他：“你倒清闲，过来帮忙。”他往竹匾里放了个歪歪扭扭的汤圆，“你看你教的好徒弟，阿竹说要带弟子们去后山扫雪，到现在还没回来，怕是又偷懒了。”
“年轻人嘛，玩心重。”百里东君笑着走过去，拿起面团捏了捏，却被糯米粉粘了满手，“这玩意儿比练剑难。”
叶鼎之被他笨拙的样子逗笑，抽了块布递给他：“笨手笨脚的，还是去烤你的红薯吧。”话虽如此，却把面团往他手里塞了塞，“捏个小的试试，像不像当年你在洛阳城给我买的糖人？”
百里东君捏着面团，忽然笑了。那年他们刚闯完洛阳城的庙会，他给叶鼎之买了个糖人，捏的是匹白马，结果被他不小心摔在地上，叶鼎之蹲在地上捡糖渣，气得眼眶都红了。后来他蹲在路边，用泥巴捏了个更丑的马，叶鼎之却宝贝似的揣了一路。
“不像。”他把捏好的面团放进竹匾，像只歪脖子鹅，“比糖人丑多了。”
“我觉得好看。”叶鼎之拿起那个“歪脖子鹅”，放进滚水里，“等会儿给你吃。”
窗外的雪又开始飘了，细碎的雪粒打在窗纸上，簌簌作响。阿竹带着弟子们回来了，个个头上顶着雪，像群落了雪的麻雀。“师父！叶先生！我们扫了后山的路，还堆了个雪人！”阿竹搓着冻红的手，往厨房跑，“念念说您包了汤圆？”
“在锅里呢，自己盛。”叶鼎之指了指灶台，见念念手里捧着个小陶罐，“那是什么？”
“我在雪地里埋的梅子酒！”念念献宝似的打开陶罐，酒香混着雪气飘出来，清冽得很，“李婶说‘冬藏雪酿，开春最香’，您闻闻？”
百里东君凑过去闻了闻，点头：“不错，比你叶先生当年埋的酒讲究。”
叶鼎之拍了他一下，却忍不住笑。当年他们埋在桃树下的酒，总被野狗刨出来，气得百里东君守了三夜，结果冻得发了场高烧，还是叶鼎之守在床边喂了三天药。
围炉吃汤圆时，炭火盆烧得正旺，映得每个人脸上都红扑扑的。阿竹说起白天扫雪时，新弟子们笨手笨脚，把雪扫进了自己脖子里，惹得众人哈哈大笑。念念则缠着叶鼎之，要听他们年轻时的故事。
“叶先生，您当年真的一个人打跑过十个山贼？”念念瞪着大眼睛，手里的汤圆差点掉在地上。
叶鼎之刚要开口，就被百里东君抢了先：“不止十个！你叶先生当年可厉害了，竹箫一挥，剑气能扫平半座山——就是回头看见我手上的伤口，哭得比谁都凶。”
叶鼎之的脸腾地红了，伸手拧了他一把：“胡说八道！”
众人笑得更欢了，炉火噼啪作响，汤圆的甜香混着酒香，在暖烘烘的屋里漫着，像把岁月都泡成了蜜。
夜深了，弟子们都回房了。百里东君和叶鼎之坐在炉边，看着火星子时不时跳出来，映在彼此的银发上。
“还记得我们第一个冬至吗？”叶鼎之忽然说，“在洛阳城的破庙里，你把唯一的馒头掰了一半给我，自己啃干硬的饼子。”
“记得。”百里东君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粗糙的皮肤传过来，“你还说‘等以后有钱了，天天给你买糖人’。”
“后来你买了，还捏了个歪脖子鹅。”叶鼎之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暖意，“丑是丑，可我觉得比什么都珍贵。”
炉火渐渐弱了，窗外的雪却下得更紧了。百里东君把叶鼎之往怀里拢了拢，像年轻时无数次做过的那样：“睡吧，明天还要去看阿竹堆的雪人。”
“嗯。”叶鼎之靠在他肩上，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很快就睡着了。梦里还是洛阳城的破庙，少年的百里东君把馒头递过来，眼里的光比炉火还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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