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一过,青苍山的桃花就像被春风吹醒的精灵,一夜之间全绽了开来。粉白的花瓣堆在枝头,风一吹就簌簌往下落,铺得青石小径像条花毯。
百里东君和叶鼎之蹲在桃林深处,手里拿着把小铲子,正挖去年埋的那坛酒。泥土翻开时,混着淡淡的酒香,叶鼎之凑近闻了闻,眼里泛起笑意:“今年的酒气比往年更足,定是好味道。”
“那是,”百里东君拍掉坛口的泥,语气带着得意,“去年封坛时,我特意多撒了把桂花,你忘了?”
叶鼎之当然没忘。去年秋分那天,他们踩着满地银杏叶来封坛,百里东君笨手笨脚地往坛口撒桂花,结果撒了自己一身,像只沾了金粉的猫儿。他当时笑得直不起腰,被百里东君按着揉了半天头发。
“小心些,别碰碎了坛沿。”叶鼎之扶住陶瓮,看着百里东君把坛盖撬开。清冽的酒香立刻漫开来,混着桃花的甜,像把陈年的心事都泡软了。
两人坐在青石上,就着新摘的桃花瓣,你一口我一口地喝。酒液入喉,先是青梅的酸,接着是桂花的甜,最后漫上来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润,像极了他们走过的这些年。
“你还记得吗?”叶鼎之喝得微醺,脸颊泛着浅红,“第一次在桃林喝酒,你抢了我的杯子,说‘好东西要分着喝’,结果自己喝了大半,害得我醉倒在石桌上,被师父罚抄了三遍《清心诀》。”
百里东君低笑,伸手替他拂掉落在肩头的花瓣:“那时候不是不懂事嘛。再说,我后来不是把偷藏的麦芽糖都给你了?”
“就三块,还硬得硌牙。”叶鼎之哼了声,眼里却漾着暖意。他忽然想起那年醉倒时,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替他盖了件外衣,带着淡淡的松木香——后来才知道,是百里东君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给了他,自己冻了半宿。
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闹声,是阿竹带着弟子们在修剪桃枝。念念已经出阁,却总带着夫婿回山,此刻正蹲在不远处,教新入门的小弟子辨认酒曲。她的夫婿是个文弱书生,手里拿着本《酒经》,看得一脸认真,偶尔抬头看念念的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你看他们,”叶鼎之指着那对年轻夫妻,“像不像当年的我们?”
百里东君望去,见书生笨拙地想帮念念搬酒坛,却差点摔了,被念念笑着推开,眼里的嗔怪藏着化不开的甜。他忽然握住叶鼎之的手,指尖摩挲着他指腹的薄茧:“不像。他们比我们当年自在多了。”
当年的他们,藏着满肚子的心事,连碰一下手都要红着脸躲开;如今的年轻人,喜欢就大大方方地笑,在意就坦坦荡荡地护着,倒让他生出些羡慕来。
“可我觉得,我们这样也挺好。”叶鼎之反握住他的手,酒气让声音软了几分,“藏着掖着的,才更像青梅酒,越久越有味道。”
百里东君没说话,只是把他往怀里带了带。桃花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像撒了层粉,暖得人心头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