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伏后的青苍山，午后的太阳烈得像要烧起来。桃林里的蝉鸣密得织成了网，连风都带着热气，吹过竹帘时，卷得帘穗晃悠悠地打秋千。
叶鼎之在堂屋的八仙桌上摆了棋盘，黑白棋子被井水镇过，摸起来凉丝丝的。百里东君搬了把竹椅坐在对面，手里摇着把大蒲扇，扇面上的桃花图案被磨得有些模糊，却是叶鼎之亲手画的。
“该你落子了。”叶鼎之指尖拈着颗黑子，在棋盘上悬而未落。
百里东君盯着棋盘，眉头微蹙。他棋艺向来不如叶鼎之，年轻时总爱悔棋，被叶鼎之用竹箫敲手背，却还是屡教不改。如今老了，倒学会了“认赌服输”，只是落子前总要琢磨半天。
“走这里。”他终于把白子落在星位上，像当年把剑插进对手破绽时那样笃定。
叶鼎之笑了，黑子轻轻落在白子斜对角：“堵你后路。”
两人你来我往，棋盘上渐渐落满了棋子，像夏夜的星子落在黑布上。堂屋的角落里，阿婆送来的酸梅汤镇在井水里，木桶上搭着块湿布，水珠顺着桶壁往下滴，在青砖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当年在洛阳城的棋社，你也是这样，总爱堵我的路。”百里东君忽然说，指尖点着棋盘上的“断点”，“结果被棋社老板说‘这小哥看着温吞，杀招倒狠’。”
“还不是被你逼的。”叶鼎之落子的手顿了顿，“你那时候下棋跟打架似的，横冲直撞，不堵着点，棋盘都要被你掀了。”
百里东君想起那时的自己，确实毛躁。赢了棋就拍着桌子喊“再下三局”，输了就抢叶鼎之的酸梅汤喝，说“败棋消愁”。叶鼎之总无奈地看着他，眼里却藏着笑意，像藏着夏夜的星光。
“后来你教我‘守中带攻’。”百里东君拈起颗白子，轻轻放在天元位，“说‘棋如人生，太急了容易露破绽’。”
“你倒是听进去了。”叶鼎之的黑子落在白子旁，像在守护，又像在试探，“后来闯江湖，你就沉稳多了。”
“因为知道身后有你啊。”百里东君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落在棋盘的寂静里，“知道就算我露了破绽，也有人替我补。”
叶鼎之的指尖颤了颤，黑子差点从指间滑落。他别过头，看向窗外的桃林，阳光透过叶隙，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那年洛阳城棋社外，他们踩过的满地落棋。
“该你了。”他轻声提醒，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哑。
百里东君没再说话，只是落子的动作慢了些。棋盘上的黑白子渐渐缠成一团，像他们走过的这些年，有过对弈，有过守护，最终都成了彼此嵌在生命里的印记。
日头偏西时，棋局还没分胜负。阿竹端着切好的西瓜进来，红瓤黑籽，看着就解暑：“师父，叶先生，歇会儿再下吧，西瓜镇好了！”
百里东君立刻推了棋盘：“不下了不下了，吃西瓜要紧！”
叶鼎之被他孩子气的样子逗笑，却也顺势收了棋子。冰凉的西瓜汁滴在指尖，混着棋子的凉意，像把夏日的燥热都浇熄了。
“这棋，明天再分输赢。”叶鼎之说。
“不分了。”百里东君咬着西瓜，含糊不清地说，“跟你下棋，输赢都高兴。”
叶鼎之看着他嘴角沾着的瓜籽，伸手替他擦掉，指尖的温度烫得百里东君心里一颤。窗外的蝉鸣还在继续，却仿佛温柔了许多，像在为这句没头没尾的情话，谱着悠长的调子。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