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从没关严的窗户飘进来,打湿了她的白大褂下摆。越卿之摸出薄荷烟咬在嘴里,却怎么也点不着打火机。
一把黑伞突然递到眼前。她抬头,看见李安然站在那里,像个白色会走路的尸体,面无表情地举着伞柄。
"不需要。"她硬邦邦地说。
"实验室规定,走廊禁烟。"他同样生硬地回应。
越卿之直接把烟扔进了垃圾桶。"满意了?"她挑衅地看着他。
"别像个中学生一样幼稚。"他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怒意,"你知道重做那组数据要浪费多少经费吗?"
越卿之从刘海之间抬眼瞪着他:"所以呢?你要去告发我?告发一个跟了项目整整两年的学术垃圾浪费了学校那点可怜的经费?"
"我要你回来把实验做完。"李安然摘下被雨水打湿的眼镜,露出那双总是藏在镜片后的眼睛——此刻那里面燃烧着她从未见过的怒火,"不管我们之间有什么问题,别拿科研撒气。"
雨越下越大,南方漫起的水汽让她有点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
"...下周一把新方案给我。"她最终干巴巴地说,而后又加了一句挑衅和警告:“如果以后有任何不满可以直接跟我沟通——毕竟我才是负责人不是吗?越级上报这种事情干得太顺手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他们站在漏着雨的窗户两端,像两柄出鞘的剑,刀刃相向,寒光凛冽。
雨水顺着发梢滴进实验服领口时,越卿之狠狠踹了一脚宿舍门。电子锁发出尖锐的警报声,她掏出校园卡刷了三次才识别成功。
"李安然这个王八蛋——"
湿透的背包砸在地板上,溅起的水花弄脏了上周刚贴的墙纸。越卿之扯下淋湿的白大褂,发现袖口沾着的血迹在雨水晕染下变成淡粉色——那是她刚才攥得太紧,指甲嵌进掌心留下的。
手机屏幕亮起,陈述月的消息跳出来:【宝,你猜我在Blue Moon看到谁了?你那个第三任...】
越卿之直接拨通电话:"月月,现在立刻马上,我需要酒精和脏话自由。"
"卧槽,你这声音像是你的宝贝儿们又死了十个培养皿的量。"电话那头传来酒杯碰撞的脆响,"又是那个新来的研究生?"
热水从花洒喷涌而出,越卿之把手机开免提扔在洗手台上。蒸腾的水雾中,她咬牙切齿地复述组会冲突,说到李安然当众质疑她数据时,打翻的沐浴露瓶子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
"...然后这混蛋居然假惺惺给我送伞?他当演偶像剧呢?"她挤出一大泵洗发水,"我论文发不出来是因为王教授压着我做横向课题!跟数据质量有个屁关系!"
陈述月吹了个口哨:"所以这位李同学长得怎么样?"
"重点是这个吗?"越卿之差点吞下一口泡沫,"死人脸,棺材板身材,说话像AI成精——"
"你上次这么骂陈炜,后来睡了他三次。"
"陈述月!"玻璃隔板被拍得嗡嗡作响,"那是因为我空窗了三个月被逼疯了…!"
电话那头传来调酒师模糊的询问声,接着是陈述月憋笑的声音:"两杯'柠檬妲己',基酒加倍——亲爱的,你论文被Nature子刊接收的消息,是不是还没告诉实验室?"
"审稿人刚回复意见。"她用毛巾粗暴地揉搓头发,"我导说要等专利下来才能公开。"
"所以你确实没问题嘛。"陈述月啜饮声通过话筒传来,"那小子爱哔哔就让他哔哔,等Nature出来打他脸不更爽?"
越卿之盯着镜子里自己发红的眼眶,突然发现愤怒之下藏着更尖锐的情绪——一种被冒犯的专业尊严。
"我要他当面道歉。"她听见自己说,"在组会上。"
"简单啊,"陈述月轻笑,"今晚Blue Moon我买单,请你喝到断片——然后你在这之前之前把方案想好。"
挂掉电话时,窗外雨势更大了。越卿之从衣柜深处翻出黑色露背装,故意没擦干头发就抓起伞——李安然的伞,标签都没拆就扔在实验室门口的那把。
Blue Moon的霓虹灯在雨幕中晕染成血色。越卿之推开玻璃门时,陈述月正把第十杯龙舌兰推到某个可能成为了她的猎物的可怜小朋友面前——而对方脸色已经发青。
"宝贝!"陈述月扑过来搂住她,甜蜜蜜的香水混着酒精味扑面而来,"你猜怎么着?我刚帮你报了仇——那小子居然是李安然本科同学!"
越卿之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卡座里戴金丝眼镜的男生正惊恐地往后缩。
"他说的?"越卿之夺过陈述月手里的马丁尼一饮而尽,而后一屁股坐在他跟前,勾着唇角把另一杯颜色绚烂的龙舌兰送到他跟前"…来,说说,你知不知道李安然为什么针对我?"
眼镜男结结巴巴地开口:"安、安然他其实..."
“——是一个脑壳有毛病的控制狂?是一个喜欢对别人的成果挑挑拣拣的混账东西?”
“…啊…”戴柯被噎了一下,下意识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有点吞吞吐吐地开口“…他就是…强迫症和洁癖——在任何有关学术的问题上…”
…而后她就一边给自己灌着酒一边把林安然完美的“本科学术生活”听完了——她应该怎么描述自己的心情?…一种这个酒越喝越堵得慌的感觉,就好像她特么的是个过于敏感的家伙,对别人正常的严谨和客观反应过度了…?
…特么的…特么的…一口气堵在她的胸口出不去咽不下的——所以是她的错喽?
开什么玩笑,她错什么了,她还开始反省折腾自己了?让自己开心的唯一原则就是好事都是我的,坏事都是别人的——更何况她现在还在喝酒,酒鬼说的什么都是对的…!
她在暴雨中拦出租车时,手机震了一下。实验室群聊里,李安然发了个压缩文件:【项目补充实验设计】。紧接着是条私信:【明天八点细胞房,数据重测。】
越卿之把手机调成免打扰扔进包里。出租车驶过医学院实验楼时,她看见顶楼某间实验室还亮着灯。
“师傅,就停在这吧。”她突然说。
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扇形轨迹。越卿之摸到包里那把新伞的塑料包装,突然想起李安然递伞时镜片上滑落的雨…
"见鬼了。"她望向车窗外拍着的雨点,"明天非得让他知道什么叫学术羞辱不可…"
但当她打开手机,看到李安然发来的实验设计时,手指悬在键盘上久久没动。文档里每个批注都精确到令人发指,甚至标出了她原始数据里三个无人发现的系统误差——正是审稿人要求她补充说明的部分。
出租车停在宿舍楼下时,越卿之给陈述月发了条消息:【宝,我可能又要消失一段时间,下次喝酒我请】。然后打开与李安然的对话框,输入又删除三次,最终只发过去一个冷冰冰的:【细胞房见】。
雨还在下。越卿之把那把崭新的伞扔进了宿舍楼下的垃圾桶,但没扔太准——伞柄卡在桶沿,在风中轻轻摇晃,像某种未完成的告别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