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内容\]林秀兰攥着林建军的小手往学校跑,帆布包碎片拍打大腿的声音像急促的鼓点。弟弟的白球鞋踩过水洼,溅起的泥点糊在裤脚上,可他宝贝似的护着胸前口袋,跑起来一颠一颠的像只受惊的小麻雀。
"姐,通知书没湿。"林建军喘着气汇报,圆脸上沾着灰道子。
林秀兰嗯了声,眼角余光瞥见供销社门口聚着一群人指指点点。她脚下没停,心里却亮得跟镜子似的——这下全县都该知道她考上北大了,也该知道陈家白家是怎么编排她的。
县一中的铁门在眼前越来越近,操场上传来广播喇叭的声音。林秀兰突然刹住脚,蹲下身拿手绢蘸了点路边水洼的凉水,给弟弟擦脸。
"待会儿见到记者别害怕,"她边擦边叮嘱,"问什么就照实说,咱们没偷没抢,不怕人看。"
林建军用力点头,小手突然抓住她手腕:"姐,我刚才看见陈志强他爸蹲在校门后。"
林秀兰擦脸的动作一顿。抬头望去,校门右侧的老槐树后确实有道模糊的人影。她心里冷笑,这么快就搬救兵了?也好,今日索性一次做个了断。
刚进校门,就见王老师小跑着过来,胸前的口袋插着支钢笔,蓝色墨水洇出一小片污渍。"可算来了!"他拽着林秀兰往礼堂走,声音压得极低,"教育局王主任亲自来的,还有省报的记者。刚才陈志强他爹妈来闹过,说你考这么好肯定有问题......"
"王老师,我的成绩您不清楚吗?"林秀兰挣开他的手,脚步反而稳了。
王老师噎了一下,眼镜滑到鼻尖:"清楚清楚!但是...你知道人言可畏......"
礼堂门口挂着条红布横幅,上面"祝贺我校林秀兰同学考入北京大学"几个黄字还没干透,边角处滴着颜料。林秀兰盯着那几个字看了两秒,突然听见身后传来骚动。
"就是她!凭着不要脸手段考上大学的!"尖细的女声穿透人群。
林秀兰回头,看见陈志强他妈叉着腰站在不远处,身后跟着四五个男女老少,个个横眉竖眼。陈志强他爸抱着胳膊靠在白杨树上,嘴角勾着冷笑。
看热闹的学生越聚越多,指指点点的声音像苍蝇似的嗡嗡作响。林建军往林秀兰身后缩了缩,小手却把口袋捂得更紧了。
"张翠花,你这话什么意思?"王老师急忙挡在林秀兰身前,脸涨得通红。
陈志强他妈——张翠花往前冲了两步,差点撞到王老师:"什么意思?我家志强跟她同班,才考了二百多分,她凭什么考北大?肯定是偷了考题!"
这话像炸雷似的在人群里炸开。林秀兰看见好几个同学低头窃窃私语,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我没偷题。"林秀兰往前走一步,声音不大却清亮,"考场上有三个老师监考,试卷都是教育局统一密封的。"
"谁知道你用了什么狐媚手段!"一个穿着碎花衬衫的女人突然跳出来,是陈志强他小姨,"说不定是勾搭上哪个改卷老师了!一个没爹没妈的丫头,心思都花在歪门邪道上......"
"你再说一遍!"林秀兰猛地提高声音,眼里的寒意让那女人下意识后退半步。
就在这时,礼堂大门突然开了。教育局王主任陪着个戴眼镜的男人走出来,后面跟着两个扛摄影机的记者。王主任看到门口的混乱,皱紧了眉头:"怎么回事?"
"王主任您可来了!"张翠花像见了救星,颠颠地跑过去就要拽王主任胳膊,"这丫头片子肯定作弊了!她平时成绩也就中等,怎么可能考上北大......"
"你是?"王主任不着痕迹地躲开她的手。
"我是她邻居!看着她长大的!"张翠花拍着胸脯说,"她爸妈死得早,没人管教,小小年纪就不学好......"
"够了!"林秀兰厉声打断她,"1973年你家盖房子,偷了我家准备修房顶的五根椽子。1975年陈志强把我攒了半年的牙膏皮卖掉,买零食跟白婉柔分着吃。这些事需要我一件件说清楚吗?"
张翠花的脸"唰"地白了,嘴巴动了半天没说出话来。陈志强他爸脸色铁青地从树上直起身,往前走了两步:"小孩子家家不懂事拿点东西怎么了?你现在是偷换概念!我们说的是你考试作弊!"
"我没有作弊。"林秀兰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我的每一本复习笔记都在,从高一到高三,每天的学习计划都写得清清楚楚。如果需要,我可以当场默写今年物理最后一道大题的解题步骤。"
戴眼镜的记者眼睛一亮,悄悄对旁边的摄影师打了个手势。摄影机"嗡"地响起来,把张翠花吓得后退一步。
"笔记?谁知道是不是后来补的!"陈志强他爸梗着脖子喊。
"我可以证明笔记是真的!"一个清亮的女声从人群后传来。
林秀兰惊讶地回头,看见学习委员赵小梅挤了过来。姑娘梳着齐耳短发,手里抱着个牛皮纸文件夹:"我跟林秀兰一直是同桌,她的笔记我经常借来看。这里有我的借阅签名,不信您看。"
文件夹里整整齐齐夹着三十多张借阅记录,最上面一张写着"1977年7月5日,借阅数学笔记,赵小梅"。王主任接过去翻看,眉头慢慢舒展。
"这还不足以证明......"陈志强他爸还想说什么,却被王主任抬手制止了。
"林秀兰同学的成绩,我们教育局是经过反复核实的。"王主任的声音沉稳有力,"从预考到正式考试,她的成绩始终名列前茅。尤其是语文作文和物理,改卷老师都给出了近乎满分的评价。"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陈家那群人:"昨天接到反映后,我们已经调取了她的全部答卷和平时成绩记录。可以肯定地说,成绩真实有效,不存在任何作弊行为!"
人群里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张翠花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突然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嚎啕大哭:"天啊这还有没有王法啊!我家志强就因为她才考砸的啊!现在连大学都上不了了啊......"
她这一哭,倒把林秀兰哭愣了。陈志强考砸跟她有什么关系?
"你儿子考砸是因为他天天上课睡觉,放学就去白婉柔家帮忙干活。"赵小梅看不下去,脆生生地说,"上次模拟考,他卷子后面半面都空着,老师当着全班的面批评他,还让他叫家长呢!"
这话一出,围观的学生们都忍不住笑了。张翠花的哭声戛然而止,涨得像个紫茄子,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就要去抓赵小梅:"你个小贱人胡说八道什么!"
"住手!"王主任厉声喝道,脸色铁青,"当着记者的面撒泼耍横,你们陈家还要不要脸皮?"
张翠花的手僵在半空。陈志强他爸拽了她一把,狠狠瞪了赵小梅一眼,拉着她就往校外走。那些跟着来的亲戚见状,也都灰溜溜地散了。
看热闹的学生们渐渐散去,只有几个胆大的还远远站着,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
林秀兰长长舒了口气,这才发现后背已经湿透了。手心的伤口不知什么时候又裂开了,血珠渗出来染红了指缝。
"林同学,抱歉让你受委屈了。"王主任走过来,脸上带着歉意,"我们会严肃批评陈家这种行为的。"
"谢谢王主任。"林秀兰勉强笑了笑。
戴眼镜的记者这时走了过来,递过一个印着"省报记者刘向东"的工作证:"林同学你好,我能采访你一下吗?关于你的学习经历,还有..."他看了眼周围,压低声音,"关于刚才陈家说的那些事。"
林秀兰心里咯噔一下。她不想把家丑外扬,但转念一想,这事迟早会传开,不如趁这个机会说清楚,也省得日后再有人嚼舌根。
"可以。"她点点头,"不过我弟弟还小,能不能先让王老师带他去办公室休息?"
王老师立刻点点头,牵着林建军的手往里走。小家伙一步三回头,走到门口还不忘叮嘱:"姐,我在办公室等你,不乱跑。"
林秀兰心里暖暖的,目送弟弟进了礼堂,这才转向刘记者:"刘记者想知道什么?"
"先说说你的家庭情况吧。"刘向东拿出笔记本和笔,"听说你父母都不在了?"
林秀兰点点头,望着操场上正在上体育课的学生们,缓缓开口:"我爸妈是去年冬天走的,煤气中毒。那时候快高考了,我差点就放弃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疼的坚韧。阳光照在她脸上,能看到细小的绒毛和额头上淡淡的疤痕——那是前世为陈志强洗衣做饭时被开水烫伤的,重活一世竟然还在。
刘向东飞快地记录着,时不时抬头观察林秀兰的表情。他原本以为这只是个运气好的普通女孩,现在却发现她身上有种超乎年龄的沉静和力量。
"那你是怎么坚持下来的?"他问道。
"为了我弟弟。"林秀兰转过头,眼里闪着光,"我爸妈临走前嘱咐我,一定要照顾好他,供他上学。我想考个好大学,找份好工作,让我弟弟能像其他孩子一样吃饱穿暖,光明正大地走在路上。"
刘向东的笔尖顿了顿,抬起头认真看着林秀兰:"听说陈志强是你邻居?你们关系很好?"
来了。林秀兰心里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以前觉得还行。我爸妈刚走那会儿,他确实帮过不少忙。"她故意顿了顿,看着刘向东的眼睛,"不过我前天才知道,他帮我,是为了我的录取通知书。"
刘向东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身体微微前倾:"哦?这话怎么说?"
"他说白婉柔急性阑尾炎住院,需要用我的通知书去办入学手续。"林秀兰淡淡一笑,笑容里带着一丝嘲讽,"可我昨天在巷口看见了白婉柔,穿得干干净净,脸上还抹着胭脂,根本不像生病的样子。"
她从帆布包里掏出那半块被撕破的包带,递给刘向东:"这是昨天跟陈志强撕扯时弄破的。他抢我的包,还把我的户口本和身份证塞到裤兜里。要不是我咬了他一口,录取通知书可能就真被抢走了。"
刘向东接过破包带,看着上面清晰的撕痕和磨破的金属搭扣,眉头越皱越紧。他当记者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林秀兰眼中的坦然和手上的伤痕,都在告诉他这不是编造的故事。
"白婉柔是谁?"他问道。
"也是我们班同学,跟陈志强关系很好。"林秀兰说得云淡风轻,"听说她也考上大学了,不过好像不是什么好学校。"
刘向东的眼睛转了转,突然合上笔记本:"林同学,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对你的未来有什么规划?"
"好好学习。"林秀兰毫不犹豫地说,"然后找份能养活我和弟弟的工作。等他长大了,也让他考大学,考北京大学。"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眼里闪烁着对未来的憧憬。阳光从她身后照过来,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
刘向东愣了愣,随即露出个真诚的笑容:"好,祝你前程似锦。"
采访结束后,王主任非要留林秀兰吃饭,被她婉拒了。她惦记着在办公室等她的弟弟,更担心陈家人回去后会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
刚走出校门,就看见林建军背着她的帆布包碎片,蹲在路边的杨树下,手里拿着根树枝在地上画画。小家伙画的歪歪扭扭,看不出来是什么,但他神情专注,小眉头皱着,像个小大人。
"画什么呢?"林秀兰走到他身后,轻轻问道。
林建军吓了一跳,树枝"啪嗒"掉在地上。他回头看见是林秀兰,立刻站起来,献宝似的指着地上的画:"姐你看,这是你,这是我,我们站在一个大房子前面,旁边还有好多好多书。"
林秀兰看着地上那两个歪歪扭扭的小人,眼眶突然一热。前世她没能给弟弟带来好生活,这一世,她一定要让弟弟过上好日子,让他读好多好多书。
"画得真好。"她蹲下身,擦掉弟弟脸上的泥点子,"走,回家做饭去。今天咱们奢侈一把,煮两个鸡蛋。"
"真的?"林建军眼睛一亮,"那我要给张奶奶送一个去,她昨天还给我糖吃了。"
林秀兰笑着点头,牵着弟弟的手往家走。夕阳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紧紧依偎在一起。
路过供销社时,林秀兰突然停下脚步。橱窗里挂着一件天蓝色的的确良衬衫,领口绣着朵小小的白兰花,淡雅又漂亮。她想起前世自己结婚时都没穿过这么好的衣服,心里不由得泛起一丝向往。
"姐,你喜欢那件衣服吗?"林建军仰起头,好奇地问。
林秀兰回过神,摇摇头:"不喜欢,太蓝了。"
她拉着弟弟快步离开,心里却暗暗发誓:等她上了大学,找到了好工作,一定要给自己买一件这样的衬衫,还要给弟弟买新书包、新球鞋,买他一直想要的算术本。
走到巷口时,林秀兰突然感觉有人在看她。她警惕地回头,看见陈志强站在不远处的墙根下,脸色阴沉地看着她。他手背缠着纱布,隐隐透着血迹——那是昨天被她咬的。
四目相对,陈志强的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恨不得把她凌迟处死。林秀兰毫不畏惧地迎上去,握紧了林建军的小手。
陈志强突然勾起嘴角,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然后转身消失在巷子里。
林秀兰的心猛地一沉。她知道,事情还没完。陈志强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姐,他是不是想抢你的通知书?"林建军小声问,小手攥得发白。
"不怕。"林秀兰拍拍弟弟的手,"有姐在呢。"
她拉着弟弟加快脚步往家走,心里却盘算起来。陈志强这次吃了这么大亏,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的日子,她必须加倍小心,保护好自己和弟弟,更要保护好那份来之不易的录取通知书。
回到家,林秀兰先检查了门窗,又把录取通知书藏在床板的暗格里。这才开始做饭,煮了两个鸡蛋,一个给弟弟,一个准备给隔壁的张奶奶送去。
吃饭的时候,林建军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条:"姐,今天王老师给我的,说让你去学校拿档案,还要填好多表格。"
林秀兰接过纸条,上面是王老师娟秀的字迹,列着需要准备的材料:档案、户籍证明、政审材料......她心里咯噔一下,政审材料需要街道办事处盖章。张主任虽然帮过她,但陈家在街道办事处也有关系,会不会从中作梗?
"怎么了姐?"林建军看她脸色不好,担忧地问。
"没事。"林秀兰勉强笑了笑,把纸条收好,"明天姐带你一起去学校。"
吃完饭,林秀兰哄弟弟睡下,自己却辗转反侧。她知道,从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就已经不一样了。但前方的路充满荆棘,她必须一步一个脚印,小心翼翼地走下去。
夜深了,窗外传来蟋蟀的叫声。林秀兰悄悄起身,从床板暗格里拿出录取通知书,借着月光轻轻抚摸着上面的字。
北京大学。这四个字像一团火,在她心里熊熊燃烧。为了这个梦想,她付出了太多太多。这一世,她绝不会再让任何人抢走属于她的一切。
突然,院门外传来轻微的响动。林秀兰警惕地吹灭油灯,握住了床头的剪刀。
\[未完待续\]院门外的响动很轻,像是什么东西被风吹倒,又像是有人不小心碰掉了墙根的柴火。林秀兰捏着剪刀的掌心沁出汗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屏住呼吸,眼睛紧紧盯着门缝透进来的那道月光。
弟弟在里屋翻了个身,发出迷迷糊糊的呓语。林秀兰赶紧捂住嘴,生怕自己的呼吸声惊动了外面的人。
窸窸窣窣的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压低的说话声。林秀兰把耳朵贴在冰冷的门板上,勉强能分辨出两个男人的声音,其中一个带着浓重的鼻音,是陈家隔壁的三大爷。
"......真要这么干?"三大爷的声音透着犹豫,"万一被抓住......"
"怕什么!"另一个声音咬牙切齿,是陈志强的爸爸,"反正也不能让那个小贱人好过!她不是要去北京上大学吗?我让她连县城都出不去!"
林秀兰的心沉到了谷底。他们果然没打算罢休。
"可她家就两个孩子......"三大爷还在迟疑。
"闭嘴!"陈志强爸爸的声音陡然拔高,又赶紧压低,"要么你帮我,要么就等着看她怎么风光!到时候你家小子的工作还想不想要了?"
门板缝里的月光突然被挡住一半,一个高大的影子映在地上,挡住了月光。林秀兰握紧剪刀,悄悄往后退了两步。
突然,"吱呀"一声轻响,是窗户插销被拨开的声音!林秀兰心里一惊,厨房的窗户!那里因为年久失修,插销早就不太好使了。
她来不及细想,抓起炕边的扁担就往厨房冲。刚到门口,就看见一个黑影从窗户爬了进来,脚还没落地,林秀兰已经举起了扁担。
"砰"的一声闷响,扁担结结实实地打在了黑影的背上。那人"嗷"地一声叫,重重摔在地上。
"谁?!"外面的人惊呼一声,另一个黑影也从窗户爬了进来。
"抓贼啊!"林秀兰故意大声喊,同时举起扁担对着第二个黑影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