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刃凝

第二章：霜刃凝

风火轮撕裂长空，拖曳出两道灼目的流焰，如同暴怒的火龙，将原本平静的云海搅得天翻地覆。哪吒一手紧搂着敖丙冰冷僵硬的身体，一手死死攥着火尖枪，枪尖因主人狂暴的杀意而嗡鸣不止，吞吐着骇人的赤芒。他的速度太快，快到下方的山川河流都化作模糊的色带，快到耳边只剩下罡风撕裂空气的尖啸。

“撑住！敖丙！听见没有！给小爷撑住！”哪吒的声音在狂风中破碎嘶哑，一遍又一遍地吼着，像是在对抗某种无形的巨力，又像是绝望的自我催眠。每一次颠簸，每一次转向，他都下意识地将臂弯收紧，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暖化怀中那不断流失热度的躯体。

敖丙的头无力地靠在他的颈窝，冰蓝色的发丝被狂风吹得凌乱飞舞，拂过哪吒灼热的皮肤，带来一阵阵令人心悸的冰凉。他的眼睫低垂着，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两片浓重的阴影，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每一次微弱的起伏，都牵动着哪吒绷紧到极限的神经。

终于，视野尽头出现了一片熟悉的、被祥云瑞霭笼罩的巍峨建筑群——陈塘关总兵府。那是李靖的辖地，也是哪吒如今唯一能想到的、或许能寻求一线生机的地方。

“爹！娘！”哪吒的吼声裹挟着法力，如同炸雷般滚过陈塘关上空，瞬间惊动了整个关隘。守关兵卒惊恐地抬头，只看到一道赤红的流星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轰然砸落在总兵府宽阔的演武场上！

轰隆！

坚硬的花岗岩地面被砸出一个蛛网状的深坑，烟尘弥漫。哪吒抱着敖丙的身影从中踉跄冲出，周身烈焰未熄，双目赤红如血，嘶声咆哮：“救人！快救人！”

李靖和殷夫人闻声从厅堂内疾奔而出，看到眼前的景象，两人脸色骤变。

“吒儿！”殷夫人最先扑上来，看到哪吒怀中气息奄奄、龙角黯淡、浑身散发着不祥寒气的敖丙时，倒抽一口冷气，“敖丙公子！这……这是怎么了？！”

“天道！狗日的天道！”哪吒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硬挤出来，带着血腥味，“他们要敖丙的命！要他的血肉神魂去填那什么狗屁北境干涸！”

李靖面容沉肃如铁，他一步上前，手指迅疾如电，搭在敖丙冰冷的手腕上。雄浑的法力如同探针般小心翼翼地探入。仅仅一息，李靖的脸色就变得无比难看，眉头死死拧成一个疙瘩。

“经脉枯竭……龙元溃散……魂魄不稳……”他收回手，声音低沉得可怕，看向哪吒的眼神充满了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惜，“像是……被强行剥离了本源根基，又受了极重的天道反噬之伤……这……”

“别跟我说这些！”哪吒粗暴地打断他，猛地抬头，眼中是孤注一掷的疯狂，“爹！你不是有法宝吗？什么镇魂的、续命的！拿出来！全拿出来！只要能吊住他的命！什么代价小爷都付得起！”

李靖看着儿子眼中那几乎要焚烧一切的火焰，沉默了片刻，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夫人，速取‘九转凝魂丹’！再请陈塘关最好的医修！”他转向哪吒，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把他抱进静室！快！”

总兵府内瞬间忙碌起来，压抑的气氛如同铅云压顶。

静室内，檀香袅袅，却压不住那股从敖丙身上不断逸散出来的、带着衰败气息的冰冷寒意。他躺在柔软的云床上，盖着厚厚的锦被，却依旧冷得像一块万年玄冰。殷夫人红着眼眶，小心翼翼地将一枚龙眼大小、散发着柔和温润青光的丹药化入温水，一点点喂进敖丙口中。

哪吒像一头焦躁的困兽，在床边来回踱步，火尖枪被他死死攥着杵在地上，枪身随着他压抑的怒火而微微震颤。他的目光片刻不离敖丙的脸，每一次看到那长睫的微弱颤动，每一次捕捉到那几乎消失的呼吸，都让他的心像被无形的手狠狠揪紧。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流逝。窗外的天光从明亮转为昏黄，又从昏黄沉入浓重的墨蓝。

终于，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敖丙毫无血色的唇间溢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叹息般的呻吟。

“敖丙！”哪吒猛地扑到床边，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他紧紧抓住敖丙露在锦被外那只冰冷的手，急切地呼唤着。

敖丙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如同濒死的蝶翼在做最后的挣扎。那冰蓝色的眸子，终于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眸光涣散，失去了往日的清亮，像是蒙上了一层薄冰的琉璃，映照着静室内跳动的烛火，也映出了哪吒那张写满狂喜与惊惧的脸。

他的目光极其缓慢地移动着，掠过哪吒焦灼的眉眼，掠过他紧握着自己的、骨节发白的手，掠过床边李靖夫妇凝重忧虑的面容，最后，艰难地落回哪吒脸上。

嘴唇翕动，如同离水的鱼。他尝试了几次，才发出一点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气音：

“……水……”

“水！快拿水来！”哪吒立刻扭头嘶吼。

殷夫人连忙将早已备好的温水递到哪吒手边。哪吒小心翼翼地扶起敖丙的上半身，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动作是从未有过的轻柔，仿佛捧着世间最易碎的珍宝。他接过玉杯，凑到敖丙干裂的唇边，一点点地喂进去。

温水浸润了干涸的唇舌，似乎带来了一丝生气。敖丙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眸光似乎凝聚了一丝，但那份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冰冷，却更加清晰地透了出来。

他靠在哪吒怀里，微微侧过头，目光越过哪吒的肩膀，望向静室紧闭的雕花木门，望向门外那片沉沉的夜色。冰蓝色的眼眸深处，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一片荒芜的沉寂，如同被寒潮彻底冻结的海面。

“没用的……哪吒……”他的声音依旧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像在陈述一个早已注定的结局，“龙族……没有来生……这是……写在……根骨里的……命……”

最后那个“命”字，轻飘飘地落下，却像一块无形的万钧巨石，狠狠砸在哪吒的心头，也砸在静室中每一个人的心上。

李靖的眉头锁得更紧，眼中是深深的无奈。殷夫人捂着嘴，强忍着没让啜泣声溢出。

“放屁！”哪吒猛地打断他，手臂下意识地收紧，仿佛要将怀中这具冰冷的躯体揉进自己的骨血里，用自己的火焰去驱散那绝望的寒气。他的声音因激动而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什么狗屁命！老子不信！不就是天道吗？它要你的命，小爷就掀了这天！碎了这地！我看谁敢动你一根指头！”

他的吼声在静室里回荡，带着焚尽一切的暴怒和孤勇，却也无法驱散敖丙眼底那片冰封的荒芜。

敖丙没有再说话，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任由自己沉入那片无边无际的冰冷与黑暗中，仿佛那里才是他最终的归宿。只有那微弱到几乎感觉不到的脉搏，还在哪吒的臂弯里，极其缓慢而艰难地搏动着，证明着这场绝望的挣扎，仍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