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焰焚

第五章：孤焰焚

赤红的火流撕裂了天穹，留下一道焦灼的、经久不散的伤痕。风火轮在身后拖曳出两道狂暴的尾焰，如同哪吒此刻焚尽八荒的怒火。他一手紧搂着敖丙冰冷僵硬的身躯，另一只手死死攥着嗡鸣不止的火尖枪，枪尖吞吐的赤芒将周遭翻滚的云海都映照得一片血红。

怀中，敖丙的头无力地靠在他的颈窝。冰蓝色的发丝被疾速飞行带起的罡风吹得狂舞，拂过哪吒灼热的皮肤，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冰凉。那曾经温润如玉的面容，此刻白得像昆仑山顶万载不化的寒冰，没有一丝生气。他闭着眼，长睫低垂，在毫无血色的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仿佛只是陷入了沉眠，只是这沉眠，冰冷得让哪吒的心脏都为之冻结。

哪吒的速度提升到了极致。下方的山河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混沌的色块。耳边只剩下风被撕裂的尖啸，以及他自己粗重如野兽般的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每一次心跳都如同重锤擂鼓，撞击着他濒临破碎的胸膛。

“敖丙……敖丙……”他嘶哑地低唤着，声音破碎在呼啸的风里，像濒死野兽绝望的呜咽，“别睡……看着我……我们到了……我们就要到了！”

他低下头，用自己滚烫的、被泪水模糊了的脸颊，用力地蹭着敖丙冰冷光滑的额角，试图用自己的温度去唤醒怀中这具沉寂的躯壳。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凉，和那越来越微弱、几乎快要消失的脉搏跳动。

“撑住！听见没有！给小爷撑住！”哪吒猛地抬头，对着前方翻涌的、越来越沉重的天幕发出野兽般的咆哮，赤红的双眼里血丝密布，燃烧着焚天灭地的疯狂，“天道！你给我滚出来——！”

前方，那原本只是云气翻涌的天幕深处，毫无征兆地亮起一片令人心悸的、纯粹到极致的金光！

那金光并非来自某处光源，而是整个天幕本身在发光！如同亿万块巨大的、冰冷的金色琉璃拼接而成，瞬间取代了所有的云霞，横亘在前方，浩瀚无边，散发着一种至高无上、冰冷无情、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磅礴威压！金光之中，隐隐有无数的、巨大到难以想象的符文在流转、生灭，每一个符文都蕴含着足以碾碎星辰的力量法则。

这便是天道壁垒！隔绝凡尘与至高意志的最后屏障！

哪吒没有丝毫减速！他周身的火焰轰然暴涨，颜色由赤红转为刺目的炽白！火尖枪发出一声穿金裂石的尖啸，枪身之上的古老符文次第亮起，吞吐的枪芒瞬间暴涨数倍，凝聚成一道足以洞穿山岳的毁灭光束！

“给！我！开——！！！”

哪吒的咆哮与火尖枪的尖啸合二为一！他整个人化作一道焚尽万物的炽白流星，以玉石俱焚的决绝姿态，狠狠撞向那片坚不可摧、散发着无尽威严的金色天幕！

轰——！！！！！！！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怖巨响骤然爆发！仿佛开天辟地时那第一声混沌的炸裂！炽白与纯粹的金色，如同两股灭世洪流轰然对撞！

撞击的中心，空间如同脆弱的琉璃般，瞬间布满了蛛网状的、漆黑的裂痕！狂暴到极点的能量乱流如同亿万把无形的利刃，疯狂地向四面八方席卷、切割！将附近厚重的云层瞬间撕扯成最原始的雾气，又被恐怖的高温瞬间蒸发殆尽！

哪吒的身影在撞击发生的瞬间，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被狠狠弹飞出去！他死死搂着敖丙，用自己宽阔的后背承受了绝大部分冲击！护体的神火罡气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瞬间黯淡下去，周身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爆响！

噗！

一口滚烫的鲜血从他口中狂喷而出，在炽白的烈焰中瞬间气化，留下一片刺目的猩红雾气。

但他硬生生在半空中稳住了身形！风火轮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强行抵消了那恐怖的冲击力！他猛地抬头，赤红的双目死死盯着撞击点——

那片浩瀚的金色天幕，在火尖枪的毁灭性轰击下，竟然真的被撕裂开了一道极其微小、如同发丝般的缝隙！那缝隙的边缘，金色的光芒如同熔化的金液般流淌、蠕动，试图修复，却被一股残留的、焚尽一切的枪意死死钉住，无法立刻弥合！

就是现在！

哪吒眼中爆发出不顾一切的疯狂光芒，将残存的所有法力尽数灌注于风火轮！他抱着敖丙，化作一道细微到极致的赤红流光，如同扑火的飞蛾，朝着那道发丝般的缝隙，不顾一切地冲了进去！

穿过缝隙的瞬间，仿佛跨越了生与死的界限。外界狂暴的能量乱流、震耳欲聋的轰鸣，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眼前，是绝对的虚无。

没有天，没有地，没有光，没有暗。只有一片纯粹的、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无”。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空间在这里失去了方向。一种宏大、冰冷、漠然到极致的意志，如同无形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包裹了他。

没有愤怒，没有斥责，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纯粹的、如同俯瞰蝼蚁般的漠视。那意志庞大得超越了理解，它便是规则本身，是万物的起始与终结。

哪吒抱着敖丙冰冷的躯体，悬浮在这片绝对的虚无之中。他周身的火焰在这片虚无里显得如此微弱，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巨大的压迫感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不仅仅是作用于身体，更直接作用于灵魂深处，仿佛要将他的存在本身都彻底抹去、碾碎、归于这片永恒的“无”。

他感到自己的思维在变得凝滞，意识在模糊，仿佛要沉入这片没有尽头的冰冷海洋。怀中敖丙的冰冷，此刻竟成了唯一能让他保持一丝清明的锚点。

“为什么——？！”哪吒猛地抬起头，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这片吞噬一切的虚无发出咆哮！他的声音在虚无中传播，却没有任何回响，如同投入大海的石子，瞬间被吞没。唯有那声音里蕴含的极致痛苦、愤怒、不甘和绝望，如同实质的利刃，刺向那无形的、漠然的意志。

“他做错了什么？！！”哪吒嘶吼着，赤红的双眼里血泪混合着涌出，在脸颊上留下滚烫的痕迹，又在虚空的低温中迅速凝结成冰，“他生而为龙，是他的错吗？！他只想活着！只想……只想……”后面的话被巨大的悲痛堵在喉咙里，化作一阵破碎的呜咽。

“你们不是要平衡吗？不是要秩序吗？不是要这该死的‘常’吗？！”他死死抱着怀中冰冷的身躯，仿佛那是他仅存的世界，“拿走我的命！拿走我的元神！我的魂魄！拿去烧！拿去填！放过他！把他还给我——！！！”

绝望的嘶吼在绝对的虚无中回荡，却激不起一丝涟漪。那漠然的意志依旧冰冷地笼罩着一切，没有任何回应，没有任何波动。仿佛他的痛苦，他的愤怒，他愿意付出一切的乞求，都只是尘埃般微不足道的噪音。

哪吒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绝望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嚎。他低下头，将脸深深埋进敖丙冰冷僵硬的颈窝，滚烫的泪水不断涌出，灼烧着他自己的脸颊，却无法温暖怀中躯体分毫。

“还给我……”他呜咽着，声音破碎不堪，“求求你……把他……还给我……”

无边的寂静，如同沉重的冰棺，将他和他怀中冰冷的爱人，一起封存。那漠然的意志，如同亘古不变的寒冰，无声地宣告着一个残酷的事实：在绝对的天道面前，无论是神是魔，是爱是恨，是生是死，都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尘埃。

就在哪吒的意识即将被这无边的虚无和绝望彻底吞噬之际——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穿透了虚无的奇异震动，毫无征兆地响起。

哪吒猛地一震，抬起头。

只见这片绝对虚无的中心，那漠然意志最为凝聚之处，一点微弱的冰蓝色光芒，如同沉睡了亿万年的星辰被唤醒，极其突兀地、无声地亮了起来。

那光芒……熟悉得让他心碎！

是敖丙！是敖丙龙元本源的气息！

光芒亮起的瞬间，无数片细小、晶莹、流转着冰蓝色光晕的龙鳞碎片，如同被无形之力牵引着，从那凝聚的意志核心中缓缓析出、飘散开来！每一片鳞片，都带着敖丙最后的气息，在虚无的背景下，如同破碎的星辰，散发出凄美而绝望的光晕。

它们无声地飘荡着，像是被风吹散的蒲公英，朝着虚无的下方，朝着那凡尘的方向，缓缓坠落……

那是敖丙留在天道意志中，最后的存在痕迹。此刻，如同被废弃的垃圾，被随意地丢弃。

哪吒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

他看着那些承载着敖丙最后气息的龙鳞碎片，如同破碎的星光，一点点远离，一点点黯淡，即将彻底融入那片冰冷无垠的虚无……

“不——！！！”

比之前更加凄厉、更加绝望的嘶吼从哪吒喉咙深处炸裂！那不是愤怒，而是灵魂被彻底撕裂的、无法承受的剧痛！他猛地伸出手，不顾一切地想要抓住那些飘散的碎片！

然而，他的手徒劳地穿过冰冷的虚无，只抓住一片空无。

那些承载着他所有爱恋与绝望的冰蓝碎片，如同被风吹散的灰烬，义无反顾地坠向凡尘，最终消失在他目眦欲裂的视线尽头。

虚无之中，只剩下他孤零零的身影，抱着那具早已冰冷、连最后一点气息都被剥夺殆尽的躯壳。

死寂，重新笼罩了一切。

那漠然的意志，自始至终，没有一丝回应，没有一丝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