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余烬

第六章：烬余烬

哪吒抱着敖丙冰冷的身体，如同抱着整个被冰封的世界，从那片吞噬一切的虚无中坠落。穿过那道被强行撕裂、正缓缓弥合的天道缝隙时，外界狂暴的能量乱流如同亿万把冰冷的刀子，瞬间切割而来。他周身的护体神火早已黯淡如风中残烛，只能凭借强悍的肉身硬抗。

噗嗤！噗嗤！

衣衫瞬间被撕裂，坚韧的皮肤上被划开一道道深可见骨的血口，滚烫的鲜血喷溅而出，又在极寒的高空中迅速凝结成冰渣。他咬紧牙关，将所有的力量都用来护住怀中的敖丙，用自己的后背承受着千刀万剐般的凌迟。

意识在剧痛和极寒中模糊、飘散。支撑着他的，只剩下怀中那冰冷躯壳带来的、深入骨髓的刺痛和那最后一丝不肯熄灭的执念。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穿越了亘古的黑暗，下方终于出现了熟悉的山峦轮廓——陈塘关。

轰！

他像一颗燃烧殆尽的陨石，重重砸落在总兵府后院那片他曾经无数次练枪、和敖丙并肩看过星空的演武场上。巨大的冲击力将坚硬的花岗岩地面砸出一个深坑，烟尘混合着冰渣冲天而起。

“吒儿——！”

李靖和殷夫人惊恐的呼喊声传来。他们冲进烟尘，看到的景象让两人瞬间僵立当场，如遭雷击。

哪吒单膝跪在深坑中心，浑身浴血，大大小小的伤口狰狞可怖，深可见骨，鲜血染红了他身下的碎石。他低垂着头，火红的发丝凌乱地贴在满是血污和冷汗的脸上。而他怀中，依旧死死地、以一种保护性的姿态紧搂着敖丙。

敖丙的身体，比离去时更加冰冷僵硬，那是一种毫无生机的、属于死亡本身的寒冷。他静静地躺在哪吒怀里，面容安详得如同沉睡，冰蓝色的长发铺散在碎石上，沾染了灰尘和哪吒的鲜血。只是那曾经流转着月华般光泽的肌肤，此刻彻底失去了所有神采，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玉石般的冷硬质感。

最让李靖夫妇心胆俱裂的是，敖丙的身体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晶莹的冰蓝色冰晶。冰晶之下，隐约可见细微的、如同瓷器碎裂般的纹路，仿佛这具躯体随时会彻底崩解。

哪吒一动不动，仿佛也化作了石雕。只有他微微起伏的、带着沉重铁锈般喘息声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大颗大颗混着血污的泪珠，从他低垂的脸颊上滚落，砸在敖丙冰冷的衣襟上，晕开一片片深色的、绝望的印记。

“敖丙……公子……”殷夫人捂着嘴，泪水瞬间夺眶而出，身体摇摇欲坠。李靖扶住妻子，这位以刚毅著称的总兵，此刻也面色惨白如纸，嘴唇颤抖着，看着儿子那万念俱灰的背影，看着敖丙那覆着冰晶的遗容，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化作一声沉痛到极点的叹息。

死寂笼罩着深坑。只有哪吒压抑的、如同受伤孤狼般的低微呜咽，在弥漫的烟尘中回荡。

不知过了多久，哪吒的身体微微动了一下。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脸上血泪纵横，那双曾经燃烧着桀骜火焰的赤红眼眸，此刻只剩下两潭深不见底的、死寂的黑暗，仿佛所有的光都被抽走了。

他低下头，目光落在敖丙覆着冰晶的脸上。那眼神空洞得可怕，仿佛穿透了冰冷的躯壳，看到了更深邃、更令人绝望的虚无。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李靖和殷夫人心脏骤停的动作。

他慢慢地、极其小心地，俯下身。动作僵硬而迟缓，仿佛每一个关节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用自己的额头，轻轻地、无比珍重地抵上了敖丙冰冷光滑的额头。

肌肤相触的瞬间，那刺骨的寒意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让他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了一下。但他没有退缩，反而更用力地贴了上去，仿佛要将自己残存的所有温度都渡过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他就这样抵着敖丙冰冷的额头，一动不动。像一个虔诚的信徒，在向早已沉寂的神祇献上最后的祭拜；又像一个迷途的孩子，在冰冷的墓碑前寻求一丝早已不存在的慰藉。

滚烫的泪水，混杂着血污，顺着两人相贴的肌肤滑落，滴落在敖丙冰冷的鬓角。

“冷……”一声极其细微、模糊不清的呢喃，如同梦呓般从哪吒干裂染血的唇间溢出。

“……好冷……”

那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种孩童般的脆弱和茫然，却像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穿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脏。

殷夫人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悲鸣，瘫软在李靖怀里。李靖紧紧抱着妻子，这位铁骨铮铮的将军，虎目之中，也终于滚下了滚烫的男儿泪。

深坑之中，烟尘缓缓散尽。阳光重新洒落，却无法带来丝毫暖意。只有那个跪在废墟中、抵着爱人冰冷额头的少年，和他怀中那具覆着冰晶、仿佛随时会碎裂的遗骸，构成了一幅凝固的、令人心碎的末日图景。那一声模糊的“好冷”，是这场无望抗争后，唯一残留的、绝望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