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触感从脸颊传来,带着湿漉漉的泥土腥气。
千空杳的意识在深海中挣扎,如同溺水者渴求空气。沉重的眼皮仿佛黏在一起,每一次试图睁开都牵扯着神经末梢的剧痛。喉咙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着粗糙的沙砾。
千空杳“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将她从混沌中强行拽回现实。
她猛地睁开眼,刺目的天光让她瞬间眯起了眼睛。过了好几秒,视野才渐渐清晰。
入眼是低矮的茅草屋檐,熟悉的木梁…这是她家的屋子?
不,不对。
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带着血腥和冰冷的绝望,瞬间冲垮了她刚刚构筑的脆弱屏障——血红的月光、母亲被洞穿的胸膛、父亲塌陷的胸口、鬼狰狞的獠牙、飞溅的温热血液…还有那道撕裂黑暗的、太阳般的光辉…
千空杳“呃啊!”
她发出一声短促的、痛苦的呻吟,身体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剧烈的颤抖再次席卷全身。胃里翻江倒海,她猛地侧身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食道。
继国缘一“你醒了。”
一个平静得近乎没有波澜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千空杳的颤抖骤然停止,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她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他还在。
继国缘一就坐在离她不远的草席上,背脊挺直,如同山间沉默的青松。依旧是那身深色的剑士服,腰间的佩刀安静地置于身侧。晨曦微光透过门缝落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却无法融化他身上那种亘古不变的沉静。左额上的火焰斑纹在晨光下仿佛有生命般微微流动。
他正看着她,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清晰地倒映着她此刻狼狈不堪、满身血污和泪痕的模样——一个被彻底摧毁,刚从地狱边缘爬回来的可怜虫。
昨夜的一切不是噩梦。是真的。父母…真的不在了。那个温暖的小家…彻底消失了。是这个男人,在最后关头,用那道不可思议的光,斩杀了恶鬼,也…斩断了她立刻追随父母而去的绝望。
复杂的情绪在她胸腔里翻涌、撕扯:劫后余生的茫然,失去至亲的锥心之痛,面对非人怪物的残余恐惧,以及…对这个强大到如同神祇降临般的男人的…无法言喻的震撼和…一丝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敢深究的希冀。
千空杳“谢…谢谢你…”
千空杳的嗓子沙哑得厉害,几乎不成调,每一个字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滑过她肮脏的脸颊,留下清晰的痕迹。
缘一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安慰,没有询问,也没有移开目光。那目光沉静如水,包容着一切,却又似乎看透了她灵魂深处所有的悲恸和混乱。过了片刻,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
继国缘一“村中恶鬼已除。余者…尚有生还。”
他的话语简洁到近乎冷酷,却陈述了一个残酷的事实——这个被血洗的村落,并非只有她一家遭难。
千空杳的心猛地一沉。是了,昨夜那些凄厉的惨叫…她挣扎着想坐起来,想去看,想去确认,但身体如同散了架,稍微一动就传来刺骨的酸痛。
继国缘一“你需要休息。”
缘一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陈述一个自然法则。他站起身,走到角落一个简陋的土灶旁。那里不知何时已经烧起了小火,上面架着一个破旧的陶罐,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散发出一种混合着草木和苦涩药味的奇特气息。
他拿起一个缺口的小碗,舀了小半碗深褐色的液体,走回千空杳身边,递到她面前。
继国缘一“喝。”
一个字,没有任何解释。
千空杳看着那碗气味可疑的药汤,又看了看缘一平静无波的脸。她没有犹豫,颤抖着伸出手接过。碗很烫,粗糙的陶面硌着她的手心。她低下头,屏住呼吸,小口小口地将那苦涩到极点的液体灌了下去。热流顺着食道滑入胃中,带来一阵暖意,似乎稍稍驱散了些许身体的冰冷和僵硬。她知道,这大概是某种草药,用来治疗她的惊吓和虚弱。
一碗药喝完,她感觉稍微有了点力气,虽然悲伤和疼痛依旧如影随形。
千空杳“你…你是谁?”
千空杳终于鼓起勇气,问出了盘旋在心头的问题。尽管她已经知道了答案,但她需要一个确认,一个将她从这荒谬绝伦的现实中拉住的锚点。她的声音依旧嘶哑,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缘一接过空碗,放回灶边。他重新坐下,目光投向门外熹微的晨光,似乎在思考如何回答这个简单的问题。
继国缘一“一个…路过的人。”
他最终这样说道,语气平淡无波。
路过的人?一个能一刀斩下恶鬼头颅的“路过的人”?千空杳心中苦笑。但她没有追问。她明白,像他这样的人,身上必然背负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秘密和使命。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刚刚失去一切的农家女,有什么资格去探究?
沉默再次在狭小的屋子里蔓延。只有灶膛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压抑的哭泣声——那是其他幸存者在哀悼逝去的亲人。
悲伤再次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父母的音容笑貌清晰地浮现在眼前:父亲憨厚的笑容,母亲温柔的叮咛,他们笨拙却毫无保留的关爱…这一切,都被那该死的鬼…毁掉了!
恨意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勒得她几乎窒息。她的身体再次因为强烈的情绪而颤抖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疼痛。
凭什么?凭什么这些怪物可以随意剥夺别人的生命?凭什么善良的人要遭受这样的厄运?凭什么…自己只能像待宰的羔羊一样,除了哭泣和恐惧,什么也做不了?!
前世看过的那些画面再次涌入脑海:鬼杀队员们浴血奋战的身影,他们为了保护弱者挥动日轮刀的姿态,那些名为“呼吸法”的力量…还有眼前这个男人,他那如同太阳般斩断黑暗的一击!
一个疯狂的、如同野火燎原般的念头,在她绝望的心底猛地炸开!
力量!
她需要力量!那种能够斩杀恶鬼,能够保护自己,能够…为父母报仇的力量!
这个念头一旦滋生,就再也无法遏制。它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悲伤和恐惧,化作一种近乎偏执的渴望,在她眼中熊熊燃烧!
她猛地抬起头,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死死盯住继国缘一!那双还残留着泪痕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不顾一切的火焰。
缘一似乎感受到了她目光的变化,平静地回视着她。
千空杳“教我!”
千空杳的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打破了屋内的沉寂。
缘一的眼神依旧没有波动,仿佛早已预料。
千空杳“教我!”
见他没有回应,千空杳的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不顾一切的执拗,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前倾,
千空杳“教我那种…能杀掉它们的力量!像你刚才那样!求你了!”
她挣扎着想爬起来,想跪下去磕头,想用任何方式表达自己的决心。但虚弱的身体根本不听使唤,她只是狼狈地向前扑倒,双手撑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但那双眼睛,依旧死死地、充满血丝地仰视着缘一,里面是毫不掩饰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求生和复仇之火!
千空杳“教我…呼吸法…”
她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吐出这几个字。前世的名词在此刻脱口而出,带着孤注一掷的赌注。她在赌,赌这个世界的设定和她记忆中的一样!赌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呼吸法的始祖!
果然,听到“呼吸法”三个字,缘一那古井无波的眼神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那并非惊讶,更像是一种…确认。他似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看”清了眼前这个狼狈不堪的少女。
他沉默着。时间在千空杳粗重的喘息和灶火的噼啪声中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她的心悬到了嗓子眼,指甲几乎要抠进地面坚硬的泥土里。
就在她以为希望即将破灭,绝望再次要吞噬她的时候——
缘一缓缓站起身。
他的动作并不快,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感。他走到千空杳面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门口的光线,投下一片阴影,将她笼罩。
他低头,那双深邃如星空的眼眸平静地俯视着她,仿佛在审视一件器物,又仿佛在穿透她的灵魂,衡量着她那燃烧的意志是否足够纯粹,足够炽烈。
继国缘一“为什么?”
他终于开口,问了第二个问题。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直指人心的力量。
为什么?
千空杳愣了一下。为什么?为了活下去?为了复仇?为了不再像昨晚那样无助?为了…不再失去重要的人?无数个念头在她脑中翻腾。
最终,所有的理由都汇集成最简单、最原始、也最强大的驱动力。
千空杳“因为我不想死!”
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泪水再次夺眶而出,混合着脸上的尘土和血污,
千空杳“更不想…看着别人死在我面前!而我…什么也做不了!!”
她想起了母亲推开她时最后的眼神,想起了父亲举着柴刀扑向鬼时的背影。她恨自己的无力!恨透了!
千空杳“它们…必须死!”
她几乎是咆哮着,眼中燃烧着刻骨的仇恨和决绝,
千空杳“我要…杀了它们!全部!一个不留!”
这是最直白、最不加掩饰的杀意和誓言,源自最深沉的悲痛和愤怒,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疯狂。
缘一静静地听着她的嘶吼,看着她眼中翻腾的仇恨火焰和决绝的泪水。他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波动,像是投入深潭的一颗微小石子,荡开一圈几不可见的涟漪。那或许是…共鸣?抑或是对这份纯粹到近乎偏执的意志的…某种认同?
沉默再次降临。这一次,千空杳没有再催促,只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维持着仰头的姿势,死死地盯着他,如同等待最终的审判。
良久。
缘一缓缓地点了点头。
那动作轻微得几乎难以察觉,却如同惊雷般在千空杳心中炸响!
继国缘一“可以。”
两个字,轻描淡写,却重逾千斤。
千空杳紧绷的神经瞬间断裂,巨大的狂喜和不敢置信的眩晕感猛地袭来。支撑着她的最后一丝力气也耗尽了,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向前栽倒。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似乎感觉到一双沉稳有力的手,轻轻地托住了她倒下的身体。
————————————————
其他感觉前面那个写得不是很好所以删了重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