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我只记得，日子像风掠过草尖。
鹰的翅膀终于撕开云层，唳声清亮。枣红马的蹄声，踏着少年笑声，常落在我们的草甸。
我常和鹰说，那少年肯定是喜欢上小莲了，鹰则恨不得把整张脸埋进羊肉里，嗡声嗡气地附和我。谁会不喜欢小莲呢？他说。
秋天好像是一眨眼的事。
正如我们所预料地那样，枣红马一举夺魁，那天小莲穿的好漂亮好漂亮，脸上是整片草原最美的晚霞。
少年坐在马背上，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跑了过来，就只剩几步远时，又故作矜持地扯了扯缰绳，翻身下马，眼睛亮的惊人。
“明天，要一起骑马吗？”
那一夜的篝火舔亮夜空，小莲的红流苏跳跃，漆黑的眸子盛满星光。
他们俩总是一块骑马，闲逛，躺着看天上的星星。
有天，小莲笑着用指腹轻触我鳞片：“尊敬的螣蛇繁霜大人，感谢您的庇佑，我们有新的家了。”
鹰栖在她肩头，安静。枣红马喷着响鼻。幸福像毡包顶的烟，实在，温热。
只是，黑袍什么时候会回来呢？
这样重大的时刻，也不来吗？
黑袍这个人啊，其实很多关于她的事，我反而是从小莲那听来的。
小莲说，草原上有个传说“灵啊灵”，从未现身的保护神有着无穷法力，数百年如一日地保护着她的子民， 而“灵啊灵”是她最灵的咒语。
黑袍，是唯一见过守护神的人。
那句“我会回来的”，始终悬在我心头，是一句未解的咒。
草原的馈赠与索取，总是一体的。
天空蓝的简直让人受不了。
鹰为了追野兔，一不小心没入山崖乱石。偏又遇上了狼，等我们赶到，狼尸散落。小莲的鹰，那只草原上最漂亮的鹰，弯喙垂落，黑晶眼珠熄了光。羽毛血污凌乱，折断的翅膀，像一面破碎的旗。爪下，死死扣着一颗狼眼。
旁边一群羊咩咩叫个不停，吵的人心烦。
它护住了一群羔羊。
小莲扑过去，跌坐在地。肩膀抖得像风里最后的叶子。指尖一遍遍抚过冰冷的羽毛，紧闭的眼。眼泪砸在石上，洇开。少年搂着她，眼眶赤红。
我和枣红马不忍直视，一味地刨地嘶鸣。
鹰被葬在开满格桑花的高坡，那儿能望尽它曾飞过的天。
小莲堆起小小的坟，插上它最漂亮的一根尾羽。草原最好的笛手，再没碰过那支鹰骨笛。
有时候她突然就不说话了，呆呆地望着远处，像是在期盼什么。
我陪着她，常在日落时走向那小土堆，一站很久。风撩起发辫，红流苏静垂。背影单薄，仿佛风一吹就散。
臂弯空了。
我，是不死之神。
我只能通过他们一个个的死亡，发觉岁月流逝的竟那样快。
枣红马的毛色黯了，奔跑慢了。
更多时候，它只是站着，咀嚼，浑浊的眼望着天空，望着鹰的山坡。呼吸粗重如破风箱。
又是格桑花开的季节，一如我们仨的初见。
枣红马卧在熟悉的草地。它的主人，鬓角已霜的中年人，蹲着，梳理它稀疏的鬃毛。马头靠在他膝上，满足地叹息。它看我，明明眼珠蒙尘，却异常清亮。
“繁霜……”声音微弱，“……我看见鹰了……在云里等……飞得真快……”
气息渐弱。
“去见鹰了……告诉它……我……也不慢……” 头垂落。巨大的身躯静了，像一座温柔的山丘，沉入草原。
它的小马驹，依偎着渐冷的身躯，哀切嘶鸣，稚嫩的蹄子不安地刨地，大颗眼泪滚落。我盘绕过去，冰凉鳞片轻触它温热的、颤抖的腿。
只剩我了。
灵啊灵，请庇护你的子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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