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字,冰锥般钉入耳膜。镁光灯灼得皮肤发烫。
高楠低头,相机包挡脸,撞开人墙。
逃。
后台迷宫般冰冷,她找到那扇磨砂玻璃门,闪身而入,反锁。
呛人的烟草味,昏黄壁灯。
她背抵冰凉门板滑坐,瓷砖寒意刺骨。心脏撞着肋骨,冷汗浸透后背。
他平静的脸,唇角的弧度,反复切割神经。
脚步声响起停在门外。
门把手轻旋,锁住了。
“高记者。”
门外声音穿透门板,冷冽,平静。“烟味够重了。”微顿,“不想出来说点什么?”
空气凝成冰坨。
高楠咬唇,血腥味蔓开。
她自认躲不过撑起发软的腿,拧开锁。
走廊的光一瞬间涌进来。沈聿立在一步外,西装外套搭在臂弯,白衬衫领口微敞。
灯光在他身后,影子沉沉压过来,混着他身上冷冽的雪松气息。
他垂眼,目光沉静,落在她苍白的脸上,泛红的眼角。
一阵无言。
烟草味无声弥漫。
高楠喉头发紧,指甲掐进掌心。那目光如刃,剖开她仓惶的壳。
深夜向前一步,影子完全吞没她,他微微低头,视线锁住她躲闪的眼。
“高记者,”
声音低沉,敲在紧绷的神经上,
“不想说点什么?”
他停顿,目光锐利如冰锥。
“比如,三年前那通……59秒的电话。”
空气凝滞。高楠只觉得烟草的苦,雪松的冽,在无声绞缠。
“五十九秒。”
沈聿重复,声音压得更沉,像磨砂纸刮过神经末梢。
“够快。”
高楠指尖的烟几乎要捏断。
她垂眼,盯着自己鞋尖一点蹭到的灰。喉咙像被那团烟雾堵死。
说什么?说抱歉?
还是质问他的“是啊”?
哪一个都显得可笑。
沉默在逼仄空间里膨胀。沈聿的目光沉甸甸地压在她头顶,带着审视的力度,几乎能数清她颤动的睫毛。
他忽然抬手。
高楠肩胛瞬间绷紧,下意识想后退,背脊却死死抵着冰凉的门框,退无可退。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并未碰她,只是探向她指间那截快要燃尽的烟。动作自然,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感。微凉的指尖不经意擦过她滚烫的皮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他轻易地将那截烟抽走。
高楠指尖空了,徒留一点灼烫的余温。
沈聿没看她,垂眸,将烟蒂摁熄在墙上冰冷的金属灭烟器里。“滋”一声轻响,白烟挣扎着消散。他动作从容,像处理一件无关紧要的杂物。
“三年。”他抬眼,视线重新锁住她,深潭般的眼底辨不出情绪,
“我以为,至少值三分钟。”
他向前逼近半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呼吸带起的微弱气流。
他身上的雪松气息强势地侵占了所有感官,烟草味被彻底驱逐。
高楠被迫仰头,撞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
那里面没有愤怒,没有嘲弄,只有一种沉冷的、洞悉一切的平静,比任何质问都更让她无所遁形。
她的伪装,她的仓惶,在他目光下如同透明的玻璃。
他微微俯身,阴影彻底将她笼罩。低沉的声音贴着耳廓响起,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晰:
“说话。”
压迫感如同实质的潮水,灭顶而来。高楠指尖冰凉,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冲撞,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酸涩的痛楚。
三年前那仓促挂断的忙音,此刻仿佛在耳边尖锐地回响。
她嘴唇翕动,终于挤出一点干涩的声音,破碎不堪:
“沈先生……”
后面的话,却卡死在喉咙里,只剩下急促而压抑的喘息。
沈聿静静地看着她挣扎,看着她眼底漫上生理性的水光。
他耐心地等待着,像猎手欣赏着落入陷阱的猎物最后的徒劳。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只有两人交错的呼吸声在狭窄的空间里沉重地起伏。
就在高楠几乎要被这沉默溺毙时,沈聿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丝不容抗拒的意味:
“跟我走。”
不是商量,是命令。
高楠瞳孔微缩,下意识地摇头,身体更紧地贴向冰冷的门框,仿佛那是唯一的支撑。
“不……”
沈聿眸色一暗,那深潭般的平静终于被打破,掠过一丝极快的不耐。
他没再给她拒绝的机会。
手腕骤然被一股大力扣住!
高楠惊呼一声,手腕处传来清晰的、带着薄茧的指腹的力度和不容挣脱的温热。
沈聿的手像铁钳,没有丝毫怜惜,将她猛地从门框边扯离。
天旋地转。
烟草味和雪松味猛烈地冲撞在一起。
她踉跄着被拽出吸烟室的门,跌入外面更明亮的走廊灯光里。
脚步虚浮,几乎是被他拖着走。
他步伐很大,目标明确地朝着走廊另一端——显然是通往地下车库的专用电梯方向。
“放开我!”
高楠终于找回一点声音,带着惊怒和恐慌,用力挣扎。可他的手指如同焊在她腕骨上,纹丝不动。
走廊空旷,只有他们急促的脚步声和衣料摩擦的簌簌声在回荡。
偶尔有工作人员路过,瞥见沈聿那张沉冷的脸和他手里拽着的、狼狈挣扎的女人,都惊愕地停下脚步,随即又迅速低下头,匆匆避开,不敢多看。
高楠又羞又急,脸上血色尽褪。她徒劳地用另一只手去掰他的手指,指甲划过他的手背。
沈聿脚步顿了一瞬,侧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冰冷,带着警告。
他非但没松手,反而收紧了力道,将她拉得更近,几乎是半禁锢在身侧。
他的手臂贴着她的手臂,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不容忽视的热度和力量。
“沈聿!”她声音发颤,带着绝望的哭腔。
电梯门就在前方,感应灯亮起,冰冷的金属门无声滑开,如同张开的巨口。
沈聿拽着她,没有丝毫犹豫,大步跨了进去。
电梯门在身后迅速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一切视线和声音。
狭小的金属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急促的呼吸声。
他这才松开钳制她手腕的手,力道撤得干脆利落。
高楠立刻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凉的电梯壁上,惊魂未定地喘着气,手腕上一圈清晰的红痕隐隐作痛。
她戒备地、带着恨意地瞪着他。
沈聿却仿佛没看见她的狼狈和愤怒。
他抬手,面无表情地按亮了地下负二层的按钮。电梯开始平稳下沉,带来轻微的失重感。
他转过身,背对着她,面对着光洁如镜的电梯门。镜面模糊地映出他挺拔冷硬的背影,和她靠在角落、脸色惨白、眼神破碎的倒影。
他没有再说话。只有腕表秒针走动时发出的、极其细微的“咔哒”声,在封闭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一声声,冰冷地切割着沉默,也切割着高楠紧绷到极限的神经。
他刚才说“三分钟”。
现在,时间开始倒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