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所的长椅硬得像块石头。
张桂源坐着,后背却挺得笔直。他的视线始终没离开那扇紧闭的审讯室门,门上的毛玻璃模糊了里面的景象,却挡不住隐约传来的说话声。走廊里惨白的日光灯管滋滋地响,在斑驳的墙皮上投下一道道惨淡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陈旧烟草混合的刺鼻气味,让他想起医院那种令人窒息的味道。
右手不自觉地摩挲着左手的纱布——那里是前两天为了保护桂月时留下的伤口。纱布边缘渗着淡淡的血迹,隐隐作痛,但这点痛根本比不上心里的煎熬。脑子里反复闪现巷战中妹妹举着断砖抵在自己手腕上的决绝眼神,还有她耳垂下那道像小蛇一样蜿蜒的血痕。
他掏出手机,屏幕裂了道缝,是昨天和**他们打架时被踩的。解锁,点开备忘录,里面全是桂月的东西:海鲜过敏,对花生粉严重过敏,每天下午四点要喝温蜂蜜水,来例假时肚子会痛要准备暖宝宝,喜欢吃巷口张阿姨家的红糖糕......这些东西他不用看都记得清清楚楚,但还是每天都要看几遍,生怕忘了什么。
玻璃门的倒影里,他看到自己泛青的眼眶和淤青的指节,校服领口还沾着桂月的血迹,已经变成了暗褐色。喉结动了动,有点干。他拿起放在地上的矿泉水瓶,刚想拧开,审讯室门内突然传来桂月压抑的抽泣声。
那声音很轻,断断续续的,几乎快被墙壁吸收了,但张桂源还是像被针扎了一样猛地站起来。他快步走到审讯室门口,耳朵贴在冰冷的门上,屏住呼吸。
"......不是故意的......我们只是......"桂月的声音带着哭腔,断断续续的,听不清后面的话。
"张桂月同学,你别怕,"一个温和但带着坚持的男声传来,应该是警察,"那些伤到底是怎么来的?你要如实告诉我们。"
张桂源的额头青筋猛地跳了一下,右手死死攥成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他能想象出妹妹现在的样子,肯定是低着头,双手紧紧抓着衣角,肩膀一抽一抽的,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我......我们只是闹着玩......"桂月的声音更小了,带着明显的犹豫。
"闹着玩会受伤吗?"警察的声音提高了些,"你耳后的伤,手臂上的淤青,还有手腕上的红痕,这些都是闹着玩?"
张桂源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喘不过气。他知道妹妹为什么不敢说,那些人威胁过她,如果告诉老师或警察,就会变本加厉地欺负她。以前她试过,换来的是更可怕的报复。
"咔嚓"一声脆响,手里的矿泉水瓶被捏扁了,冰凉的水顺着指缝流下来,滴在地上,形成一小滩水渍。他甩了甩手,想把水甩掉,却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正在这时,走廊尽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张桂源警惕地回头,看到一对穿着光鲜的中年夫妇正怒气冲冲地朝这边走来。男的挺着啤酒肚,脖子上戴着粗金链,女的打扮得花枝招展,脸上浓妆都掩盖不住刻薄相。
是王磊的父母。
张桂源认得他们,以前开家长会见过。王磊的父亲是做生意的,有点小钱,平时就横行霸道惯了。王母则是出了名的护短,上次王磊欺负同学,她还跑到学校撒泼打滚,说别人嫉妒她儿子。
"警察同志!警察同志!"王父大摇大摆地走过来,完全无视张桂源的存在,用力拍打着审讯室的门,"我儿子也是受害者!凭什么只审他一个?你们这是偏袒!"
王母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张桂源,眼睛立刻瞪得像铜铃,尖利的嗓音几乎要刺破耳膜:"你就是那个施暴者的哥哥?我告诉你,我儿子要是少了一根头发,你们兄妹俩就等着坐牢吧!我们家王磊可是要继承家产的,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们没完!"
张桂源冷冷地看着她,眼神像结了冰的湖面,没有一丝波澜。这种人他见多了,仗着有几个臭钱就以为了不起,根本不知道底层人的生活有多艰难。
王父见张桂源不说话,以为他好欺负,伸手就想推搡他:"滚开!这里没你的事!一个小混混,也配在这里等着?"
张桂源纹丝不动,像棵扎根在地里的老树。王父推了个空,差点摔倒,顿时恼羞成怒,抬脚就朝张桂源踹去。张桂源侧身躲过,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起来,像一只被激怒的狼崽。
推搡之间,王父撞翻了走廊里的宣传架。金属框架"哐当"一声砸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巨响,几面宣传板散落一地。张桂源低头看了看脚边扭曲的金属架,又看了看自己受伤的右手——纱布已经被血浸透了,鲜红的血珠顺着手指滴落在地上,形成一条暗红的轨迹。
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突然开了。一个身穿警服的年轻警察走了出来,皱着眉头说:"家长请冷静一点,孩子们还在里面录口供呢。"
"冷静?"王父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指着警察的鼻子吼道,"我儿子在里面被你们当犯人审,你让我怎么冷静?我看就是那个丫头片子先动手的!我家王磊平时最乖了,怎么可能欺负人?"
王母也跟着起哄:"就是!小孩子打闹罢了,多大点事?非要闹到派出所来!我看你们就是没事干!"
"小孩子打闹"五个字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进张桂源的心脏。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危险的红光,死死盯着王磊的父母。
"打闹?"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带着压抑到极点的愤怒,"你们管把人堵在巷子里叫打闹?管拿着美工刀威胁人叫打闹?管把花生粉撒进过敏的人饭里叫打闹?"
他一步步朝王磊父母走去,每走一步,地上就多一个血手印。强大的压迫感让王磊父母下意识地后退,脸色都白了。警察也察觉到不对劲,紧张地挡在中间:"同学,你冷静点,有话好好说。"
张桂源根本没理他,转身一脚踹开了旁边等候室的铁门。"砰"的一声巨响,整个走廊都仿佛震动了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渗血的纱布上,空气瞬间凝固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皱巴巴的东西,猛地拍在走廊的长条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散落的票据中,医院的收费单、药膏的包装和几张过敏药的购买记录格外显眼。最上面是一张照片,那是桂月上次严重过敏时他偷偷拍下的,脸肿得像个馒头,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这也是打闹?"他手指重重地戳在过敏药记录上,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王磊带人把花生粉撒进她饭里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说这是打闹?她差点死掉!你们知不知道!"
王父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神躲闪,不敢看张桂源的眼睛。王母则强作镇定:"你...你血口喷人!我们家王磊才不会做这种事!"
"是不是血口喷人,警察一查就知道。"张桂源冷冷地说,"学校走廊有监控,药店有购买记录,医院有就诊证明。你们想抵赖?"
就在这时,审讯室里突然传来椅子摩擦地面的刺耳声。桂月冲了出来,眼睛红红的,脸上还挂着泪痕,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她看到张桂源手上的血,"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扑进他怀里。
"哥!你的手!"她紧紧抓着张桂源渗血的手,心疼得直掉眼泪。
张桂源身体一僵,随即放松下来,反手轻轻拍着妹妹的后背,声音沙哑:"没事,哥没事。"
"哥,我都说了..."桂月哽咽着说,"我把他们怎么欺负我的,全都告诉警察了...我再也不怕他们了..."
张桂源的眼眶瞬间红了。他低下头,看着妹妹沾满泪水的脸,突然觉得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他等这句话,等了太久太久了。
窗外的警灯还在闪烁,红蓝交替的光芒透过窗户照进来,在两人身上流动,仿佛为他们披上了一层保护色。警察轻咳了一声,语气缓和了许多:"张先生,张同学,你们先进来吧,还需要你们补充一些细节。"
桂月抬起头,用手背擦了擦眼泪,眼神明亮而坚定:"哥,我们一起。"
张桂源点了点头,牵着妹妹的手,一步步走进审讯室。他知道,从今天起,一切都会不一样了。他不再是一个人在战斗,妹妹也长大了,学会了反抗。
走廊拐角的安全门外,一个瘦小的身影悄悄躲在阴影里。李婷婷右手紧紧攥着书包带,左手伸进书包,指尖触到半张折叠的纸条。纸条一角露出,隐约可见"他威胁..."的字样。
她看着张桂源和桂月走进审讯室的背影,咬着下唇,犹豫着要不要推门进去。墙角的摄像头红灯规律地闪烁着,正好对准相拥的兄妹,却没注意到暗处的她。
最终,她还是慢慢后退,消失在黑暗中。那张纸条,她终究没敢拿出来。
审讯室的门缓缓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但张桂源知道,这只是开始,真正的战斗,才刚刚打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