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沉重的压在城市上空。西郊公墓远离尘嚣,只有几束惨白的探照灯光柱刺破黑暗,将一片区域照得如同白昼。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消毒水的刺鼻味道,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心悸的肃穆。陈默站在警戒线外,看着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操作着机械。铁锹与棺木沉闷的碰撞声,在寂静的墓园里回荡,每一下都像敲在人的心上。
杜子腾裹紧了单薄的花衬衫,搓着手臂,牙齿有点打颤:“嘶…这鬼地方…阴气真重…早知道多穿两件…加钱买的保暖内衣也不顶用啊…” 他下意识地往旁边缩了缩,似乎想从秦粿那里汲取点温度。秦粿则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手指在黑暗中无声地敲击着怀里的设备屏幕,幽蓝的光映着他专注到近乎痴迷的脸,仿佛眼前这开棺验尸的场景,只是他庞大数据库里一组需要分析的变量。社恐在纯粹的逻辑谜题面前,被压缩到了极限。
林薇没有来。她“回避”了。但陈默知道,她一定在某个地方,等待着这个决定性的结果。他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她在技术科撕开血痂后那瞬间的脆弱和孤寂背影。沈静的坟墓被掘开,无论结果如何,对林薇而言,都是又一次将灵魂投入地狱的煎熬。
“起——” 工作人员一声低喝。
沉重的棺盖被吊车缓缓吊起,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刺鼻的焦糊混合着防腐剂和岁月尘封的怪异气味瞬间弥漫开来,让人几欲作呕。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棺内。
灯光下,一具覆盖着白布的焦黑骸骨静静躺在那里。三年前那场大火留下的恐怖印记,即使隔着白布,也依然触目惊心。
老王带着助手和技术人员,穿戴好防护装备,神情凝重地走上前。空气仿佛凝固了。取样、拍照、记录…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充满了对逝者的最后尊重和对真相的无限渴求。关键的一步,是提取骸骨上可能残存的、用于DNA比对的生物材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陈默的心悬在半空。杜子腾也忘了喊冷,伸长了脖子。连秦粿都暂时停下了手指的敲击,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紧紧盯着老王手中的取样工具。
老王取样的动作突然顿住了!他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眉头死死拧在一起,眼神充满了极度的困惑和难以置信!他凑得更近,几乎趴到了棺木边缘,仔细查看着那具焦黑的骸骨,尤其是骨盆和几处关键的长骨部位。
“怎么了老王?”陈默的心猛地一沉,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他。
老王没有立刻回答。他示意助手递过更强的光源和高倍放大镜。灯光聚焦下,他反复查看着骸骨的几个特定区域,脸色越来越难看。最终,他直起身,摘下沾满灰尘和不明污渍的手套,脸色铁青地走向陈默,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陈队…不对…这具骸骨…不对!”
“什么不对?”陈默的心跳几乎停滞。
“这不是沈静的骸骨!”老王的声音带着一种荒诞的颤抖,他指着棺内,“虽然经过了严重焚烧,但从骨盆形态、部分未完全烧毁的长骨特征(如股骨粗线形态、骶骨岬角度)…还有…我们在胫骨骨髓腔隐蔽处意外提取到的微量未完全碳化的胶原蛋白残留,初步快速检测显示…其线粒体DNA序列与沈静直系亲属(林薇)提供的比对样本…不匹配!”
“不匹配?!”陈默如遭雷击!杜子腾倒吸一口冷气,眼睛瞪得溜圆:“卧槽?!调包了?!尸体也能调包?!” 秦粿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手指在屏幕上疯狂滑动,调阅着骨骼形态学和法医人类学的数据库,进行着闪电般的比对。
“不仅DNA不匹配,”老王的声音带着一种发现惊天秘密的惊悚,“这具骸骨的**骨密度、骨龄、甚至几处陈旧性骨折愈合的痕迹…都与沈静生前的医疗记录(尤其是她曾因滑雪意外导致的桡骨骨折)对不上! 更关键的是,在颅骨内侧靠近枕骨大孔处,我们发现了一小片未完全熔融的金属片残留!初步分析是某种…钛合金!而沈静从未做过任何需要植入钛合金材料的手术记录!”
不是沈静!
骸骨被调包了!
真正的沈静…可能还活着?!
这个结论如同九级地震,瞬间将陈默所有的认知和案件的根基彻底摧毁!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了他的脊椎!
林薇的指控…沈静是凶手…她伪造了自己的死亡…
竟然是真的!
她不仅策划了灭门,还金蝉脱壳,用一个不知名的焦尸替代了自己,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之外!那所谓的“完美剧本”,其冷酷和精密的程度,远超所有人的想象!
“那…那这具骸骨是谁?”杜子腾的声音都在发抖,看着棺中那具焦黑的遗骨,只觉得毛骨悚然。
“不知道!需要进一步做全面DNA比对和身份溯源!”老王脸色惨白,“但可以确定,这是一个年龄在30-45岁之间、体型与沈静相近的女性!而且…她很可能是在火灾发生前就已经死亡!尸体被替换进去的!”
杀人灭口!李代桃僵!
沈静不仅杀死了自己的家人,为了完成这场“完美”的假死,她还杀害了另一个无辜的女人,将其烧成焦炭,伪装成自己!
陈默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怒火直冲头顶,烧得他双眼赤红!这个女人的狠毒,简直令人发指!他猛地转身,对着通讯器低吼,声音因为愤怒而嘶哑变形:“立刻!封锁所有消息!控制当年参与沈静尸体收殓、运输、保存、下葬的所有环节人员!一个不漏!给我查!三年前那具焦尸,到底是怎么被确认是沈静的!中间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谁在帮她?!”
命令下达,整个墓园的气氛瞬间绷紧到极致。警灯无声闪烁,映照着工作人员惊惶的脸。一场跨越三年的惊天骗局,终于在这一刻,被冰冷的骸骨证据,彻底撕开了伪装!
陈默拿出手机,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他必须立刻通知林薇。这个结果,对她而言,是更残酷的真相,还是…某种她早已预料的“确认”?
电话接通了。响了两声,被接起。那边没有声音,只有细微的、平稳的呼吸声传来。林薇似乎在等待。
“林薇…”陈默的声音异常沉重,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艰涩,“…开棺结果出来了。”
电话那头依旧沉默。
“棺里的骸骨…不是沈静。”陈默一字一顿地说出这个足以颠覆一切的事实,“DNA不匹配,骨龄和伤疤记录对不上…还有不明钛合金植入物残留。她…她可能还活着。”
电话那头,陷入了更深的沉默。死一般的寂静。陈默几乎能想象出林薇此刻的表情——是震惊?是愤怒?还是…一种冰冷的、尘埃落定的了然?
几秒钟后,林薇的声音终于传来。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甚至比之前更加清冷,却像淬了毒的冰凌,穿透电波,狠狠扎进陈默的耳膜:
“陈队长,现在…你终于看到她的‘完美’了吗?”
她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无尽的讽刺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这场火,烧了三年…原来,还没熄啊。”
电话挂断。
忙音在死寂的墓园里显得格外刺耳。
陈默握着手机,站在惨白的探照灯光下,看着那具被调换的、不知名的焦黑骸骨被重新盖上白布,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寒意和荒谬感将他彻底吞噬。
沈静还活着。
而林薇…她的复仇之路,远未结束。
那场三年前燃起的大火,裹挟着更深的阴谋和更冷的杀意,在真相的狂风下,不仅未曾熄灭,反而重新露出了它狰狞的火舌,即将吞噬更多。
杜子腾看着陈默铁青的脸,又看看那具被盖上白布的棺木,搓了搓胳膊,小声对还在疯狂比数据的秦粿说:“粿仔…这单…加多少钱咱也得干到底了…这他娘的…比大片还刺激啊…” 他眼中没了恐惧,反而燃起了一股被卷入惊天阴谋的、属于冒险者的奇异火焰。
秦粿没有回答,他正盯着屏幕上根据骸骨特征模拟出的那个陌生女性的生前面部轮廓图,眉头紧锁,手指在输入一串复杂的代码,试图从茫茫人海中,捞出这个被沈静选中的、不幸的替死鬼。他的镜片上,反射着冰冷的屏幕光,和墓园里摇曳的、象征着未熄之火的警灯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