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墓园探照灯熄灭了,但西郊公墓的寒意和那个“空棺”带来的震撼,却像跗骨之蛆,死死缠绕着每一个知情者。陈默坐在办公室里,烟灰缸再次堆成了小山。窗外的城市灯火璀璨,却照不进他心底那片被真相撕裂的黑暗。
沈静还活着。
这个结论像一柄淬毒的冰锥,反复穿刺着他的神经。一个母亲,为了掩盖某个惊天秘密(那件该死的“古董”!),不惜策划灭门,杀死丈夫和幼子,甚至杀害另一个无辜女人作为自己的替身,然后消失在茫茫人海。这已经不是犯罪,这是恶魔的行径!而林薇…她作为这个恶魔意图抹除的女儿,她所经历的背叛和痛苦,光是想象就让人不寒而栗。
“陈队,”赵雷推门进来,脸色同样难看,手里拿着初步报告,“当年尸体确认环节有重大疏漏!负责现场初步辨认的是林家一个远房亲戚,当时场面混乱,他受了惊吓,加上尸体烧得面目全非,只凭残留衣物和体型就草草确认了。后续的法医牙科记录比对…因为尸体口腔损毁严重,只做了部分不关键牙齿的模糊对比,存在误判可能!至于DNA…当时焦尸条件太差,根本没想到也没条件做!整个流程…漏洞百出!简直是个筛子!” 赵雷的声音充满了愤怒和自责。
“筛子…呵。”陈默冷笑一声,掐灭了烟头,“不是筛子,是有人…精准地利用了这些漏洞!” 他想起了林薇在技术科最后那句冰冷的质问——“你终于看到她的‘完美’了吗?” 沈静的冷酷算计,确实令人发指。
“还有,”赵雷压低声音,“查了沈静生前的财务状况,她名下几个隐秘的海外账户,在案发前一个月有大额不明资金汇入!案发后…全部清零!干干净净!汇入渠道…和杜子腾他们追查的那个艺术品洗钱通道高度疑似!”
资金!古董!灭口!金蝉脱壳!
所有的线索,都严丝合缝地指向了沈静作为真凶的“完美”剧本!一个为了巨大利益和掩盖秘密,不惜化身魔鬼的女人!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杜子腾探进脑袋,脸上没了往日的油滑,难得地带上了几分小心翼翼和沉重:“陈队长?没打扰吧?那个…粿仔他…有点发现,关于那个…呃…替死鬼。” 秦粿像个影子一样缩在他身后,手里紧紧抱着他的设备。
“进来。”陈默示意。
秦粿低着头,声音比蚊子还小,但语速飞快:“…根据骸骨特征…模拟面部轮廓…交叉比对失踪人口数据库…三年前案发时段…本市及周边…身高体型吻合女性失踪案…筛选…锁定一人…”
他把屏幕转向陈默。上面是一个面容清秀、眼神温婉的年轻女子的照片,旁边是她的信息:
姓名:苏婉。
年龄:32岁。
职业:护工。
失踪时间:金枫路17号火灾前一周。
报案记录:其雇主,一位独居的退休老教授称,苏婉请假回老家探亲后,再无音讯。
“苏婉…”陈默念着这个名字,心头沉重。一个无辜的护工,成了沈静“完美”脱身的牺牲品。她的家人,甚至不知道她早已化为焦土,顶替着另一个恶魔的名字长眠地下。
“还有…”秦粿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困惑,“…骸骨上…钛合金片…型号…追溯…是…一种新型的、用于脊柱微创手术的内固定材料…三年前…本市…只有…仁和私立医院…引进…并有…手术记录…”
仁和医院?陈默眼神一凝。那是本市顶尖的私立医院,费用高昂。
“查苏婉和仁和医院的关系!查沈静是否在那里有过就诊记录!”陈默立刻下令。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林薇站在门口。
她似乎来得匆忙,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甚至带着一种不正常的潮红。她的眼睛红肿,布满了血丝,像是狠狠哭过,又像是强忍着巨大的悲痛。她的身体微微颤抖,不再是那种冰冷的平静,而是被一种巨大的、几乎要将她压垮的悲伤和愤怒笼罩着!她手里紧紧捏着一份…看起来像是旧报纸的东西。
“陈队长!”林薇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鼻音,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清冷。她的目光扫过办公室里的众人,最后落在陈默脸上,那眼神里充满了绝望、痛苦,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悲愤。
“我…我找到了…”她举起手中那份发黄的报纸,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声音带着哭腔,“…我母亲…沈静…她根本不是因为什么秘密要杀我们!她是…她是疯了!彻彻底底的疯了!”
她将报纸猛地拍在陈默桌上。那是一则三年前的本地小报的社会新闻版面,标题并不醒目:
《知名收藏家疑陷投资骗局,巨额资金或血本无归》
新闻配图很小,是林国栋(林薇父亲)在一次慈善晚宴上的照片。新闻内容语焉不详,只暗示林国栋可能卷入了一起涉及海外艺术品的复杂投资纠纷,损失惨重。
林薇指着那则新闻,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汹涌而出,她哽咽着,几乎泣不成声:“我…我偷听到过…就在火灾前几天…他们在书房里大吵…父亲…父亲说他被骗了…投进去的钱…包括我外公外婆留下的…全没了…房子可能都要抵押…母亲…母亲她接受不了…她崩溃了…她骂父亲是废物…毁了她的生活…毁了林家…她…她说…‘与其这样活着…不如一把火烧了干净!大家…一起解脱!’…”
林薇捂着脸,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哭声压抑而痛苦:“我以为…她只是气话…是绝望下的狠话…我没想到…她真的…真的这么做了!她不是要掩盖秘密…她是…她是拉着我们所有人…给她失败的人生陪葬啊!就因为…就因为钱没了!就因为面子没了!”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向陈默,眼中是彻骨的悲凉和被至亲背叛的绝望:“陈队长…现在你明白了吗?她的‘完美’…不是算计…是疯狂!是毁灭!她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她把自己也当成要烧掉的垃圾!她不是逃了…她是…她是在另一个地方,用另一个身份…继续发她的疯!”
林薇的哭诉,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席卷了整个办公室。那份旧报纸,那充满绝望和毁灭意味的“陪葬”动机,瞬间为沈静的“完美”犯罪,涂抹上了另一种更加疯狂、更加令人心碎的底色。一个被失败和绝望逼疯的女人,拉着全家走向毁灭…这比为了掩盖秘密的冷酷算计,更添了一层命运的悲剧感。
杜子腾看得目瞪口呆,下意识地掏出手帕(虽然看起来也不太干净)想递给林薇,又讪讪地收了回来。秦粿也停止了敲击设备,看着痛哭失声的林薇,镜片后的眼睛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违和感。他总觉得哪里不对,但林薇的悲伤是如此真实,如此具有感染力。
陈默看着桌上那份旧报纸,看着眼前崩溃痛哭、将母亲罪行归咎于疯狂的林薇,心中五味杂陈。沈静因投资失败而绝望发疯,拉着全家陪葬…这个动机,似乎也能解释她的疯狂举动。林薇的眼泪和痛苦,更是将“受害者”的形象演绎到了极致。
真的…只是这样吗?
那个精准利用尸体确认漏洞、转移资金、使用专业阻燃剂和清洁剂、甚至可能安排了孙强之死的“沈静”,仅仅是一个被失败逼疯的女人能做到的吗?
林薇此刻的崩溃痛哭,是真实的绝望,还是…另一场更高明的表演?为了彻底将“沈静”钉死在“疯狂真凶”的十字架上,同时洗清她自己身上最后一丝可能被怀疑的阴霾?
陈默的目光扫过林薇颤抖的肩膀,扫过那份旧报纸,最后落在秦粿屏幕上苏婉那张温婉的照片上。仁和医院…钛合金脊柱固定…护工苏婉…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悄然缠上陈默的心头:
如果…苏婉不仅仅是替死鬼呢?
如果…她恰好,也做过脊柱手术呢?
林薇的眼泪还在流淌,如同为这场以血与火开场的悲剧,落下悲伤的注脚。但陈默知道,灰烬之下,那点名为“怀疑”的火星,从未真正熄灭。他看着林薇,声音低沉:“我们会查清仁和医院这条线,查清苏婉。也会…继续追查沈静的下落。无论她是疯了,还是清醒着,她都必须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
林薇抬起泪眼,用力点了点头,那眼神里充满了被悲伤浸透的、对正义的渴望。但在那晶莹的泪水背后,陈默似乎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更深邃的东西。
那场火,烧掉了房子,烧掉了亲人,似乎也烧掉了林薇身上最后一丝属于少女的柔软。剩下的,只有灰烬般的悲伤,和灰烬之下…无人能窥见的冰冷内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