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离开后的第三周,苏岩在校园的老梧桐树洞里发现了一个铁盒。
那是个阴沉的午后,她正靠在树干上修改作文,钢笔突然滚进树根处的裂缝。当她伸手去够时,指尖碰到了冰凉的金属。
铁盒已经生锈,里面躺着一封没贴邮票的信,信封上画着一个简陋的篮球,墨迹被雨水晕开过。苏岩的手指微微发抖——那是林夏的笔迹。
「苏岩:
如果你找到这封信,说明我终于有勇气逃跑了。
对不起,那天在医务室对你说了那么难听的话。其实我知道,整个学校只有你会真的担心我。每次我爸发酒疯,我都在想,要是能变成你故事里的人物就好了——那样的话,至少疼痛会变成漂亮的比喻句。
我妈在南方一个小镇找到了工作,她说这次真的不会回去了。那张车票是我用篮球比赛奖金买的,本来想等运动会结束再走,但那天我爸发现了...(后面的字被涂黑了)
陈昊从来不知道我家的事。他喜欢的是我编出来的那个林夏——会写漂亮作文、打球很酷、永远笑着的林夏。只有你见过真正的我:摔倒了会哭,跑400米会岔气,害怕打雷的胆小鬼。
我把《我最重要的人》那篇作文粘好了,放在你抽屉最里层。如果...我是说如果,以后你成了作家,能不能在某一本书里,写一个关于逃跑女孩的故事?
不用给我结局,只要让她跑得足够远就好。
PS:树洞往右数第三块砖下面,有我留给你的东西。」
—— 胆小鬼林夏
雨滴开始落下时,苏岩找到了那块松动的砖。下面埋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是林夏的市篮球联赛MVP奖牌,和一张被剪过的照片——照片上的小林夏举着奖杯,而原本应该站在旁边的父亲被整齐地剪掉了,只留下一只搭在她肩上的、模糊的手。
苏岩把照片翻过来,背面用蓝色水笔新添了一行字:「现在它是你的了。」
放学铃响了。苏岩把信和照片放进铁盒,却没有放回树洞。她抱着盒子穿过操场,雨水打湿了校服衬衫。跑道上积了水,倒映出灰蒙蒙的天空,像一块破碎的镜子。
在医务室窗台刻字的位置,苏岩用钢笔补上了日期。远处传来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一声,两声,像是谁固执的心跳。
她知道,有些道歉永远不会被亲口说出,有些告别注定没有仪式。但树洞记得,梧桐记得,十六岁的风会记得——有个女孩曾在这里,笨拙地爱过这个世界。
苏岩将铁盒放进书包最里层,那里还躺着她未完成的小说稿。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在稿纸上晕开一小片蓝色的痕迹,像极了林夏信纸上被涂黑的部分。
她突然想起上周语文课,老师讲《小王子》时说:“所有大人最初都是孩子,只是很少有人记得。”当时林夏的座位空着,阳光斜斜地落在桌角的涂鸦上——一朵歪歪扭扭的玫瑰。
回到家,苏岩从床底拖出装满草稿的纸箱。最上面那页写着《逃跑路线图》,是去年运动会上她偷偷帮林夏设计的。那时林夏指着地图边缘说:“这里画片海吧,听说南方有海。”
钢笔在作文本上沙沙作响,苏岩在《我最重要的人》背面写下新标题:《胆小鬼与海》。窗外的雨停了,梧桐树叶上残留的水珠滴答落下,像某种隐秘的摩斯密码。
她决定把MVP奖牌挂在书桌前。每当它轻轻摇晃,就仿佛听见球场上的哨声,看见那个总在笑的身影竖起拇指,用口型说:“接着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