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敲打着咖啡馆的玻璃窗,像某种倒数的时钟。苏岩坐在靠窗的位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咖啡杯边缘——十年了,她还是改不掉这个紧张时的小动作。
手机屏幕亮起,班级群消息不断弹出:
[陈昊]:大家都到了吗?我订了二楼包厢,就等你们了!
[文艺委员]:苏大作家到了没?我们可都等着你的签名呢!
苏岩笑了笑,没有回复。她低头翻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里面夹着一张泛黄的毕业照——第三排靠窗的位置,那个刻意留出的空白,如今看来依然刺眼。
包厢门推开时,扑面而来的是熟悉的喧闹声。陈昊第一个看见她,举着啤酒杯高喊:“我们的畅销书作家终于来了!”
他比十年前壮实了不少,下巴留着胡茬,锁骨上的疤痕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苏岩注意到他无名指上的婚戒,在灯光下微微发亮。
“听说《胆小鬼与海》要拍电影了?”文艺委员凑过来,她现在是某时尚杂志编辑,指甲涂成鲜亮的红色,“当初我就说林夏那家伙肯定能成你书里的主角……”
话说到一半,她突然噤声,像是意识到自己提到了某个不该提的名字。包厢里短暂地安静了一秒,随即又被其他人的笑声掩盖过去。
苏岩抿了口柠檬水:“其实,我上周收到一封信。”
她从包里取出一个泛黄的信封,邮戳显示来自南方某个滨海小镇。信封边缘已经磨损,显然被反复打开又合上过多次。
“是林夏?”陈昊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
苏岩点头,但没有把信拿出来。她知道里面的内容——简单的几行字,一张照片。照片上是家小小的海边书店,橱窗里整齐摆放着《胆小鬼与海》,而玻璃倒影中,一个模糊的身影正弯腰抚摸脚边的三花猫。
信上只有一句话:“谢谢你的结局。”
同学会进行到一半,苏岩借口透气走到露台上。雨已经停了,夜晚的空气潮湿而清新。她掏出烟盒——这是新养成的习惯,写作到深夜时的提神工具。
“借个火?”
身后传来声音。苏岩转身,看见陈昊站在灯光与阴影的交界处,手里把玩着一个打火机。
他们沉默地抽了会儿烟。远处城市的灯火像散落的星群,而十年前操场上的路灯相比之下,不过是微弱的萤火。
“我结婚那天,”陈昊突然开口,“收到一个匿名快递,里面是个篮球钥匙扣。”他苦笑一下,“我猜是她。”
苏岩想起自己新书签售会上,有人匿名送来一束海芋——那是林夏曾经最喜欢的花,在医务室的窗台上,她总爱用手指描摹它们舒展的轮廓。
“她过得好吗?”陈昊问出和十年前一样的问题。
这次苏岩有了答案:“信里夹了书店的招聘广告,他们在招儿童文学区的管理员。”
陈昊笑了,眼角的纹路舒展开来:“听起来真适合她。”
回到包厢时,大家正在传看老照片。有人翻到高二运动会的合影——照片里林夏抱着篮球,笑容灿烂得不像话,而苏岩站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目光温柔地落在她的背影上。
“说起来,”文艺委员醉醺醺地指着照片,“你们知道吗?当年林夏转学前,偷偷在音乐教室的黑板上画了满墙的涂鸦……”
苏岩猛地抬头:“什么涂鸦?”
“就那种……漫画分镜似的。”文艺委员比划着,“画了个女孩在海边开书店的故事,还写了好多对话气泡。保洁阿姨差点气疯,哈哈哈……”
苏岩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她想起《胆小鬼与海》的结局——女主角最终在海边小镇开了家书店,每天傍晚带着她的三花猫去沙滩散步。
原来早在十年前,那个逃跑的女孩就已经为自己画好了未来。
散场时已是深夜。苏岩婉拒了大家续摊的邀请,独自走向地铁站。路过学校后墙时,她鬼使神差地拐进那条熟悉的小路。
老梧桐树还在,只是比记忆里更加粗壮。树洞已经被新长的树皮覆盖大半,只留下一条窄缝。苏岩蹲下身,用手机闪光灯照向深处——
铁盒不见了。
但她摸到一块松动的树皮,后面藏着张对折的纸条。纸条上是新鲜的笔迹:
“苏岩:
书店的夏天很长,海风会带来很多故事。
你要不要来看看?”
没有署名,但苏岩认得那个把“看”字最后一笔拉得很长的习惯——就像当年林夏在作文本上画的下划线,总是倔强地超出格子一点点。
她抬头望向夜空。十六岁的风穿越时空吹来,带着海盐的气息和梧桐叶的沙响。这一次,苏岩决定不再做那个留在原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