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海边小镇,空气里漂浮着咸涩的水汽。苏岩拖着行李箱走在石板路上,轮子碾过凹凸不平的地面,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响。
地图显示,那家名为「鲸落」的书店就在渔港尽头。转过最后一个巷口时,海风突然大了起来,吹散了苏岩扎起的长发。她眯起眼睛——
一栋漆成天蓝色的二层小楼静静矗立在海岸线上,橱窗里摆满了书,最显眼的位置放着一排《胆小鬼与海》。门口的木牌随风轻晃,上面用粉笔画了只憨态可掬的三花猫。
风铃叮咚作响。
苏岩推开门时,书店里正播放着《小王子》的有声书。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在木质地板铺上一层流动的金箔。
"欢迎光临。"
声音从梯子上传来。苏岩抬头,看见一个扎着马尾辫的背影正在整理书架顶层。那人穿着宽松的亚麻衬衫,右腕上戴着一串褪色的篮球手绳。
梯子吱呀转动,阳光突然晃了苏岩的眼睛。等她再睁开时,林夏已经站在面前,怀里抱着几本旧书,嘴角抿成记忆里那个熟悉的弧度。
"要办会员卡吗?"林夏眨眨眼,"作家可以打八折。"
三花猫从柜台后面踱出来,绕着苏岩的脚踝转圈。苏岩蹲下身抚摸它柔软的皮毛,发现猫咪项坠上刻着「MVP」三个字母——那是当年埋在树洞下的奖牌改的。
傍晚的海滩上,她们并肩走着。潮水退去后留下湿润的沙地,每一步都留下清晰的脚印。林夏突然跑向浅滩,弯腰捡起什么。
"你看,"她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一枚泛着虹光的贝壳,"像不像我们高中校徽的颜色?"
苏岩接过贝壳,突然想起毕业典礼那天,她在空位上放了一枚校徽。现在那枚校徽正躺在她的行李箱夹层里,金属表面已经氧化发暗。
"为什么是'鲸落'?"苏岩指向远处书店的招牌。
林夏踢着浪花:"鲸鱼死后会沉入海底,成为其他生物的家。"她停顿一下,"就像某些结束,其实是另一些开始。"
海风掀起林夏的衣摆,苏岩看见她后腰上有一道淡色的疤痕——那是十年前某个雨夜留下的印记,如今已经和皮肤融为一体。
深夜的书店二楼,她们翻看着当年的旧物。林夏从铁盒里取出一沓泛黄的作文纸,那是苏岩高中时写的所有关于林夏的练笔。
"你居然都留着?"
"逃跑的时候只带了这些。"林夏用指甲划过纸页上褪色的批注,"李老师每次给你的评语都比别人多两行。"
苏岩拿起最上面那篇《四百米跑道上的眼泪》,发现文末多了一行陌生的铅笔字:「其实我偷看了你的日记本,知道你是故意跑慢的」。
窗外传来渔船归航的汽笛声。林夏突然说:"我爸爸去年冬天去世了。"她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三花猫的耳朵,"肝硬化。最后那段时间,他总念叨我高一篮球赛的制胜球。"
月光透过纱帘,在地板上画出模糊的格子,像极了当年教室里的光影。苏岩轻轻握住林夏的手腕,触到那道篮球手绳下凹凸不平的皮肤。
清晨五点,苏岩被海浪声唤醒。她走下楼,发现林夏已经在整理书架。
"这么早?"
"今天有批新书要到。"林夏踮脚去够顶层,衬衫下摆扬起一角。苏岩看见她腰间别着一把钥匙,钥匙扣是半个被锯开的篮球模型——那是当年联赛冠军奖杯的微缩版,而另外半只现在还挂在苏岩的公寓里。
她们一起吃了简单的早餐:烤吐司夹煎蛋,配林夏自制的柑橘酱。三花猫蹲在窗台上舔爪子,尾巴有节奏地拍打着《胆小鬼与海》的封面。
"下周渔村有烟火大会。"林夏突然说,"要来看吗?"
苏岩望向窗外。涨潮了,海浪一遍遍冲刷着岸边的礁石。十年前树洞里那封道歉信上的字迹浮现在脑海:「不用给我结局,只要让她跑得足够远就好」。
但现在,苏岩想给这个故事一个新的开始。
"好啊。"她端起咖啡杯,轻轻碰了碰林夏的橘子汁,"不过我得先写完新书结局——关于两个女孩在海边开书店的故事。"
阳光穿过玻璃杯,在桌面上投下晃动的光斑。远处传来海鸥的鸣叫,而十六岁的风终于找到了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