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夜风中摇曳，将帐内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林婉清躺在硬板床上，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帐顶粗糙的麻布。后半夜的风雨渐渐小了，帐外传来巡夜土匪的脚步声和偶尔的咳嗽声。她的手始终没有离开枕下的铜簪，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保持着清醒。
已经是三更天了。
地上的张桂源呼吸很沉，带着酒后特有的粗重。林婉清悄悄侧过身，借着微弱的烛光打量他。这个男人此刻安静得不像个杀人如麻的匪首，眉头微微蹙着，似乎在做什么不愉快的梦。月光从帐帘的缝隙里溜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平日里的凶狠戾气都被这月色柔化了不少。
他腰间露出的那截红绳随着呼吸轻轻起伏，颜色已经褪得很淡，边缘有些磨损。林婉清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有一条类似的平安绳，是娘亲手编的，上面还系着一个小小的桃木平安结。可惜三年前那场大火后，就再也找不到了。
她甩了甩头，暗骂自己胡思乱想。现在不是回忆过去的时候。她得抓住机会逃出去，或者……杀了张桂源报仇。
这个念头一起，林婉清的心跳就开始加速。她悄悄坐起身，赤脚踩在冰凉的兽皮上，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帐外的巡逻声渐渐远去，只剩下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
就是现在。
林婉清握紧了枕下的铜簪，簪尖冰冷刺骨。她屏住呼吸，像一只夜行的猫，悄无声息地绕到张桂源身后。发簪在烛光下泛着冷光，对准了他后心的位置。只要用力刺下去，就能为爹娘报仇，就能逃离这个魔窟。
可就在这时，地上的张桂源突然发出一声难受的呻吟。
"娘……别烧……"他的声音沙哑破碎，完全不像平日里那个霸道的寨主。林婉清握着发簪的手微微一顿，看见他眉头紧锁，额角渗出冷汗，身体痛苦地蜷缩起来。
"爹……救我……"眼泪竟从这个铁血男人的眼角滑落，浸湿了地上的兽皮。他像是被噩梦魇住了，双手在空中徒劳地抓挠着什么，嘴里不停念叨着含糊不清的话。
林婉清的心猛地一颤。她一直以为像张桂源这样的人，是没有感情、不会流泪的。可此刻他脸上的脆弱和痛苦，却那么真实。
记忆突然倒回三年前那个血色黄昏。金陵城外，大火吞没了整个村子，官兵的狞笑声和百姓的惨叫声交织在一起。她躲在枯井里，透过狭小的井口，看见火光染红了半边天。就在她快要饿死的时候，一只沾着血的手伸向井口，扔下了半块干硬的饼。
那只手……手腕上似乎也有一道疤。
林婉清的呼吸开始急促。难道……不可能，一定是她想多了。张桂源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土匪，怎么可能是当年救了她的那个人？
她咬紧牙关，重新举起发簪。不管他是谁，他杀了那么多人，掳走自己，就该死！
可就在发簪即将刺下去的瞬间，张桂源突然翻了个身。林婉清吓了一跳，发簪尖端不小心划过他的后颈，带出了一小道血痕。
"谁？！"
张桂源猛地惊醒，像一头被惊动的猛兽，瞬间翻身将林婉清扑倒在地。两人滚作一团，撞到了旁边的木桌，桌上的酒坛摔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酒水洒了一地。
"你要杀我？"张桂源死死按住林婉清的手腕，眼神凶狠如狼。当他看清林婉清手中紧握的铜簪时，瞳孔骤然收缩，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林婉清拼命挣扎，却怎么也敌不过他的力气。混乱中，她的手不小心扯开了张桂源的领口，月光恰好照亮了他脖颈处的一道疤痕——一道月牙形的陈旧伤疤。
林婉清的身体猛地僵住，所有的挣扎都停了下来。这道疤……她记得这道疤！
三年前那个暴雨夜，她躲在枯井里，亲眼看见一个少年为了保护一个小女孩，被官兵砍中脖子，留下了这样一道月牙形的伤疤！那个少年，后来冲进了火海，再也没有出来……
"这个疤……"林婉清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你这个疤是怎么来的？"
张桂源冷哼一声，松开了手。他脖颈上的伤口又开始渗血，他却毫不在意，拿起地上没摔碎的半坛酒，仰头灌了一大口。呛人的酒气弥漫开来。
"怎么？想知道老子的过去了？"他自嘲地笑了笑，眼神却飘向了远方，仿佛陷入了回忆，"三年前，金陵城外……老子的村子，被官兵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林婉清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那天……火很大，"张桂源继续说道，声音因为醉酒而有些含糊，却字字清晰地钻进林婉清耳朵里，"到处都是死人……老子爹娘都没了……"
他顿了顿，灌下一口酒，喉结滚动着："老子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浑身是火……就在老子快死的时候，看见一口枯井……"
林婉清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是他！真的是他！当年那个救了她的少年！
"……井里好像躲着个小丫头，"张桂源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眼神也变得柔和了些，"老子身上只有半块饼，就扔给她了……也不知道她后来怎么样了……"
林婉清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原来这些年，她一直以为的恩人已经死了，却没想到他竟然还活着，还成了黑风寨的寨主。命运真是捉弄人！
"你是……"林婉清哽咽着，话都说不完整，"你是那个……救了我的……"
张桂源猛地抬起头，浑浊的醉眼死死盯着林婉清，似乎没听清她的话。
就在这时，帐外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一个粗犷的声音响起："寨主！一切安好否？"
两人同时僵住。张桂源迅速反应过来，一把将林婉清拉到身后，警惕地望向帐门口。林婉清手中的铜簪不知何时已经掉在了地上，上面沾着的血迹在烛光下格外刺眼。
帐外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口，那人又问了一遍："寨主？听到请回话！"
张桂源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酒气，沉声说道："……无事。滚。"
帐外的人似乎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恭敬地应了声"是"，脚步声渐渐远去。
帐内恢复了安静，只剩下两人急促的呼吸声。林婉清看着张桂源脖颈上还在渗血的伤口，又想起他刚才在梦魇中的脆弱，心中五味杂陈。
这个男人，既是杀人不眨眼的土匪，又是当年救了她一命的恩人。她该恨他，还是该感激他？
张桂源缓缓转过身，醉眼朦胧地看着林婉清。月光下，他的眼神复杂难辨，有惊讶，有疑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你……"他张了张嘴，似乎想问什么，却又被一阵剧烈的酒意袭来，踉跄了一下。
林婉清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他。就在这时，她的目光落在了张桂源腰间的红绳上。那红绳的末端，隐约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平安结——一个和她小时候丢失的那个一模一样的平安结！
林婉清的瞳孔骤然收缩，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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