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里的牛角号还在呜呜地叫,跟鬼哭似的。张桂源猛地回头看向林婉清,她手里还攥着那个褪色的平安结,小脸煞白,嘴唇都在哆嗦,可那双眼睛亮得很,直勾勾盯着他。
" stay here!"张桂源低吼一声,声音糙得像砂纸磨过木头。他转身抄起地上那把刚掉的单刀,刀鞘砸在门框上咣当一响。
"寨主!"门口那亲兵还跪着呢,抬头时脑门上全是汗珠子,"官兵太多了,少说也有千把人!弟兄们快顶不住了!"
张桂源一脚踹开帐帘,外面的喊杀声立马跟潮水似的涌进来。天刚放亮,寨子里 already 乱成一锅粥,喽啰们抱着刀乱跑,不少营帐顶上冒起了黑烟,火舌子舔着帐篷布,噼噼啪啪响。
"吹集结号!让所有人去议事厅!"张桂源吼完,又回头死死瞪着林婉清,"你敢踏出这帐篷一步,老子打断你的腿!"说完一把将帐帘甩上,木钩子打在布帘上,震得那平安结的穗子都跟着颤。
林婉清站在原地没动,抓着平安结的手心全是汗。帐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兵器碰撞声,还有人临死前的惨叫,一声声跟锥子似的扎进耳朵里。她走到帐篷角落,扒开布帘一个小缝往外看——寨子里的喽啰们跟没头苍蝇似的乱窜,不少人身上已经见了血,慌里慌张往议事厅那边跑。
议事厅是整个黑风寨最结实的房子,青石墙,铁皮顶,平时是张桂源他们议事的地方,这个时候倒成了临时指挥部。林婉清看着那些慌不择路的身影,心里头七上八下的——张桂源会怎么做?他会带着兄弟们冲出去拼命吗?那他会不会......
她不敢往下想,手指头无意识地摩挲着平安结上那个歪歪扭扭的"婉"字。当年那个把半块饼塞给她、转身冲进火场的背影,突然和现在这个拎着刀、浑身煞气的男人重叠在一起。
"吱呀——"帐篷门突然被人掀开,冷风"嗖"地灌进来。林婉清吓得一哆嗦,回头看见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喽啰,脸上还带着娃娃气,手里抱着一捆箭,跑得满头大汗。
"嫂子,寨主让我来......"小喽啰话没说完,一支冷箭"咻"地从他耳边擦过去,钉在后面的帐杆上,箭羽还在嗡嗡发抖。小喽啰"妈呀"一声蹲地上,脸都白了。
林婉清也吓懵了,这才发现帐篷门口已经能看见穿官兵制服的人了,明晃晃的铠甲在晨光里闪得人眼睛疼。
"快走!"林婉清拉起小喽啰,声音都变调了,"寨主不是让你们去议事厅吗?"
"是要去......可寨主让我先给嫂子送件护甲......"小喽啰从怀里掏出个皮甲,上面还带着血腥味,估计是哪个受伤兄弟脱下来的。
林婉清看着那皮甲,心里头一热,眼眶又开始发酸。她顾不上想别的,抓起皮甲就往身上套,系带子的时候手抖得厉害,半天都系不上。
"我来吧!"小喽啰哆嗦着手帮她系,手指头触到她手腕,烫得跟火炭似的。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还有人喊"这边有帐篷!搜!"
"不好!"小喽啰脸色一变,拽着林婉清往帐篷后面拽,"钻这里!"帐篷角落有个通气口,平时用布挡着,这会儿被小喽啰一把扯开,露出个仅容一人钻过去的洞口。
"嫂子快钻!我引开他们!"小喽啰把林婉清往洞口推,自己抄起地上一把刀,深吸一口气就要出去。
"等等!"林婉清拉住他,从头上拔下根银簪子——这是她娘留给她的唯一念想,"这个你拿着,要是......要是能遇见你家寨主,告诉他我没事,让他小心。"
小喽啰咬着牙接过簪子,胡乱往怀里一塞,"嫂子放心!我死不了!"说完掀开门帘就冲了出去,故意大喊"这边走!往寨墙那边跑!"很快外面就传来兵刃相接的声音和惨叫声。
林婉清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咬着牙忍住不哭,手脚并用地往洞口钻。洞口又窄又黑,刮得她脸上生疼。爬了没多远,就听见身后"轰隆"一声,估计是帐篷被点着了,浓烟顺着洞口灌进来,呛得她眼泪鼻涕一块儿流。
她不敢停,拼命往前爬,手被地上的石子磨破了也没感觉。爬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面终于有了光亮。她像看见救星似的加快速度,钻出洞口才发现是在议事厅后面的柴房里,周围堆满了柴火,还能听见隔壁议事厅传来"砰砰"的拍桌子声。
"......就这么放弃了?"是二当家刘虎的声音,跟打雷似的,"我们黑风寨难道就这么窝囊?弟兄们的血都白流了?"
"你他妈现在说这些有个屁用!"张桂源的声音更冷,带着火气,"官兵千把人,咱们就三百来号弟兄,硬拼?拿什么拼?用你的脑袋还是我的?"
"我看你就是被那个狐狸精迷昏了头!"刘虎吼道,"要不是为了那个女学生,我们能这么被动?早他妈带着粮食和银子从密道撤了!"
"你再说一遍?"张桂源的声音陡然降了八度,冷得像冰。林婉清在柴房里听得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柴房门板"吱"地响了一下,有条缝裂开,能看见里面的情景。张桂源背对着门口站着,手里把玩着一把匕首,刀尖在烛光下闪着寒光。刘虎站在他对面,五大三粗的个子,脸红得跟关公似的,脖子上青筋暴起。周围还站着七八个头领,一个个都低着头不敢说话,地上扔着好几个摔碎的酒碗,酒洒了一地。
"我就说了怎么着!"刘虎梗着脖子,"兄弟们跟你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你为了个来路不明的女人......"
"她不是来路不明的女人。"张桂源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劲儿,"她是老子的救命恩人。"
"恩人?"刘虎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个官府来的女学生能是你恩人?张桂源你他妈醒醒吧!当年要不是官府,我们能落草为寇?我一家老小能被官兵杀了?"
张桂源猛地转过身,手里的匕首"嗖"地飞出去,擦着刘虎的耳朵钉在后面的木板上,入木三分。刘虎吓得一激灵,耳朵上已经见了血,顺着脸颊往下淌。
"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指手画脚了?"张桂源一步步逼近,眼神跟刀子似的剜人,"当年要不是你贪功冒进,老三能死在官兵手里?现在还敢在我面前提官兵?"
刘虎被噎得说不出话,捂着耳朵后退一步,色厉内荏地吼:"兄弟们!你们都看见了!大当家为了一个女人,要跟自家兄弟动手了!"
站在旁边的几个头领相互看了看,其中一个叫李老四的站出来打圆场:"大哥,二哥,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啊,官兵都快攻进来了,咱们得赶紧拿个章程......"
"章程就是撤!"张桂源斩钉截铁地说,"老三,你带二十个弟兄从正门突围,动静越大越好,把官兵引过去。"
"是!"一个精瘦的汉子应道,抱拳就要走。
"等等。"张桂源叫住他,"把这个带上。"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扔过去,老三接住一看,是个哨子,纯铜的,上面还刻着个"源"字。
"大哥这是......"老三愣住了。
"吹三声长哨,我就带人从密道撤。"张桂源沉声道,"记住,别硬拼,引开人就行,保住小命。"
老三眼圈一红,重重地点头:"大哥放心!"揣好哨子转身就走,脚步噔噔噔的,跟踩了风火轮似的。
"老四,你带五十个弟兄守着议事厅,等我们进了密道就放火,把这里给老子烧干净!"张桂源又吩咐道。
"那大哥您......"李老四犹豫着。
"我去找个人。"张桂源没明说找谁,但林婉清心里跟明镜似的,心跳一下子快了起来,砰砰砰地撞着胸口。
"大哥!你还去找那个女人?"刘虎急了,"都什么时候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她不能有事。"张桂源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死也要做到的决心。他走到门口,手刚搭上门框,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喊杀声,紧接着是李老四手下的弟兄大喊:"二当家!不好了!官兵攻到议事厅门口了!"
刘虎脸色一变,抄起桌子上的鬼头刀:"操!跟他们拼了!"
"回来!"张桂源一把拉住他,"忘了刚才说的?守住门口,等我信号!"说完一掀门帘冲了出去,动作快得像一阵风。
林婉清在柴房里听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她扒着门缝往外看,见张桂源拎着刀冲了出去,没跑几步就和几个官兵遇上了。他手起刀落,动作又快又狠,那几个官兵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倒在地上,血溅了他一身,看着跟从血池里捞出来似的。
"张桂源!"林婉清忍不住低呼出声,又赶紧捂住嘴。
就在这时,议事厅的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十几个官兵举着刀冲了进来,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百户,手里拿着把钢刀,指着里面的人吼:"都给老子抓起来!反抗者格杀勿论!"
刘虎怒吼一声挥刀砍过去,李老四也带着弟兄们冲了上去。一时间,小小的议事厅里刀光剑影,惨叫声、兵器碰撞声不绝于耳。柴房的门板被撞得"砰砰"响,木屑乱飞,眼看就要被撞开了。
林婉清吓得缩在柴火堆后面,浑身发抖。她看见刘虎一刀把那个百户的脑袋砍了下来,血喷了有三尺高,但他自己也被后面的官兵捅了一刀,疼得嗷嗷叫。
"嫂子!"外面突然传来个熟悉的声音,林婉清抬头一看,只见那个给她送皮甲的小喽啰浑身是血地跑过来,他胳膊上中了一箭,跑起来一瘸一拐的,"快!寨主让我来接你!"
"你怎么来了?你的伤......"林婉清看着他胳膊上的箭,急得话都说不完整。
"顾不上了!赶紧跟我走!"小喽啰伸手拉她,刚把她从柴火堆里拽出来,柴房门"哗啦"一声被撞开了,两个官兵举着刀冲了进来,看见他们就喊:"在这里!抓住他们!"
小喽啰把林婉清往身后一推:"嫂子快跑!密道在那边!"说完举着刀冲了上去,没两下就被官兵砍倒在地。林婉清眼睁睁看着他倒在血泊里,眼睛还睁着,直勾勾地望着她跑的方向。
"不——"林婉清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可她不敢停,知道自己要是停下,小喽啰就白死了。她顺着小喽啰指的方向跑,没跑几步就看见张桂源拎着刀冲了过来,脸上身上全是血,也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你他妈跑哪儿去了?!"张桂源看见她,眼睛都红了,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气大得像是要捏断她的骨头。林婉清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吭声,知道他是担心自己。
"跟我走!"张桂源拽着她就往议事厅后面跑,那里果然有个黑黢黢的洞口,旁边还站着几个弟兄,正等着他们。
"大哥!快!官兵快追过来了!"一个弟兄喊道。
张桂源把林婉清往洞口推:"进去!"
"那你呢?"林婉清抓住他的胳膊,手都在发抖。
"我断后!"张桂源吼道,甩开她的手,"进去后跟紧队伍,别乱跑!听见没有?"
林婉清看着他满脸的血,还有那双写满焦急的眼睛,心里头跟刀割似的疼。她咬着牙,从怀里掏出那个平安结塞到他手里:"你一定要来!我在外面等你!"
张桂源看着手里的平安结,愣了一下,随即紧紧攥住,像是握住了全世界。他重重点头:"等着老子!"说完猛地把她推进洞口,自己转身拎着刀就冲了出去,嘴里还喊着:"弟兄们!守住洞口!谁敢过来就砍死谁!"
林婉清被推进洞里,沿着狭窄的通道往下滑,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洞里面黑漆漆的,只能听见前面人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她抹了把眼泪,攥紧拳头,心里一个劲儿地念叨:张桂源,你一定要活下去......你答应过我的......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前面终于有了光亮。领队的是个姓张的老五,他压低声音说:"快到出口了,大家小心点,别出声。"
林婉清跟着队伍往前挪,心里头七上八下的。她能听见身后很远的地方传来厮杀声,还有爆炸声,估计是老四他们放火了。也不知道张桂源怎么样了,他能不能......
就在这时,前面突然传来一声低喝:"站住!什么人?"
林婉清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赶紧屏住呼吸。只见前面几个弟兄猛地抽出刀,紧张地盯着出口方向。
"自己人!"张老五低声喊道,"我们是从密道撤出来的!"
出口处沉默了一下,然后传来个熟悉的声音:"是老五?快出来!"
林婉清心里一松,是刘虎的声音!看来他也逃出来了。
弟兄们一个接一个地从洞口钻出来,外面是片小树林,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晃得人眼睛疼。林婉清最后一个钻出来,刚站稳就看见刘虎靠在一棵树上,胳膊上缠着布条,还在往外渗血。他看见林婉清,眼神复杂地动了动,没说话。
张老五走到刘虎面前,压低声音问:"二哥,大哥呢?怎么没看见他?"
刘虎脸上的肉抽了抽,没好气地说:"谁知道那个蠢货!非要断后,估计早就被官兵砍死了!"
林婉清心里咯噔一下,冲上去喊道:"你胡说!他不会死的!"
刘虎斜了她一眼,冷哼一声:"哼,要不是为了你这个狐狸精,大哥怎么会......"
"够了!"张老五打断他,"二哥,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官兵可能随时追过来,我们得赶紧走!"
刘虎狠狠瞪了林婉清一眼,没再说话,转身就往树林深处走。弟兄们面面相觑,也跟着走了。林婉清站在原地没动,眼睛望着黑风寨的方向,心里头空落落的。
"嫂子,走吧。"张老五走过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大哥肯定会没事的,我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等着。"
林婉清点点头,眼泪又开始往下掉。她最后看了一眼黑风寨的方向,那里已经能看见浓烟滚滚,心里默默念叨:张桂源,你一定要来......我等你......
她跟着队伍往树林深处走,手里紧紧攥着那个从张桂源那儿拿回来的平安结——现在上面沾了血,是他的血。阳光透过树叶照在平安结上,那个歪歪扭扭的"婉"字,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还有人喊:"前面就是黑风寨余孽!抓住他们!"
林婉清和弟兄们都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只见十几个官兵骑着马冲了过来,为首的是个穿着校尉服的汉子,手里拿着张画像,一边跑一边喊:"抓住那个女的!悬赏五百两!"
林婉清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他们是冲着自己来的!
"拦住他们!"刘虎怒吼一声,拔刀就冲了上去。张老五也带着弟兄们迎了上去,和官兵打成一团。
林婉清看着厮杀的人群,还有那个拿着画像的校尉,心里头突然明白了——官兵围剿黑风寨,根本就是冲着自己来的!他们知道自己在黑风寨,所以才......
"嫂子快跑!"张老五一边跟官兵打斗,一边冲林婉清喊,"往东边跑!那里有条河!快!"
林婉清咬着牙,看了一眼厮杀的弟兄们,又看了一眼黑风寨的方向,最后还是转身往东边跑。她知道自己不能在这里拖累大家,她要活下去,等着张桂源来找她......
她拼命往前跑,身后的厮杀声越来越远。跑着跑着,前面真的出现了一条河,河水哗哗地流着,在阳光下闪着光。她刚跑到河边,想找个船什么的,身后突然传来马蹄声。
林婉清回头一看,只见那个校尉骑着马追了过来,手里还拿着弓,箭已经搭好了,正对着她。
"小美人,别跑了!"校尉狞笑一声,"跟我回去,保证让你吃香的喝辣的!"
林婉清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往河里跳。冰冷的河水一下子淹没了她,呛得她喘不过气。她不会游泳,只能在水里胡乱扑腾,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沾血的平安结。
校尉追到河边,看着在水里扑腾的林婉清,笑得更得意了。他翻身下马,正要下河去抓她,突然身子猛地一僵,然后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背上插着一支箭,箭杆上还系着个红布条——那是黑风寨弟兄们常用的箭!
林婉清惊呆了,顺着箭射来的方向一看,只见河对岸的树林里走出个人,浑身是血,手里拿着把弓,不是张桂源是谁?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黑风寨断后吗?
张桂源也看见她了,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拖着受伤的腿,一瘸一拐地就往河里走,嘴里还喊着:"婉清!别怕!老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