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指什么?”赫尔墨斯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眼神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未褪尽的茫然。
好吧,那天任务中的“意外”,远不止狙击点暴露这一桩。
准确地说,通讯中断那档子破事,得全算在玛拉利切斯头上。他向来对那些精巧脆弱的电子玩意儿敬谢不敏。
混乱中一脚踩下去,那只昂贵的耳麦就彻底告别了它的使命,变成了一堆无法拼凑的塑料碎片。
等他收拾完残局,准备联系赫尔墨斯时,才发现这个悲剧。
好在赫尔墨斯制定的计划向来如同精密的齿轮组,一环扣着一环。玛拉利切斯啐掉嘴里的血沫,决定执行备用方案:转移到另一处狙击点,配合老板的突袭。计划很顺利,顺利得甚至让他们提前汇合了
但现在,被玛拉利切斯按在地上,赫尔墨斯眼中那转瞬即逝的失神,却像一根针,刺破了玛拉利切斯平时大大咧咧的表象。
仔细想想——这对他来说是个相当陌生的动作——在赫尔墨斯的视角里,发生了什么?
玛拉利切斯在通讯里只来得及急促地传递了“遇袭”的信号,随即……彻底沉寂。目标已经警觉。
深入敌巢的赫尔墨斯,成了信息孤岛上的困兽。是放弃任务、冒着暴露的风险去寻找一个可能已经变成冰冷尸体的狙击手?还是赌上自己和事务所的命运,利用仅存的优势,强行完成委托?
那一个小时……赫尔墨斯独自在危机四伏的敌巢中穿梭、战斗、完成委托时,他在想什么?
他们搭档才不过三个月。赫尔墨斯说过,这家事务所刚起步不久,玛拉利切斯是他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长期员工。一个他亲手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人才”,在他制定的、本该万无一失的计划里,出了意外,生死不明……
“唉……”玛拉利切斯低低地、懊恼地叹了一声。早知道当时就该把那破耳麦塞进最贴身的口袋,哪怕硌得慌!
他下意识地收紧手臂,环住了赫尔墨斯线条优美的脖颈。原本只是想用一点点力道,让接下来的质问显得更有分量。但双手真正触碰到那温热的皮肤、感受到颈动脉在掌心下平稳跳动的瞬间,玛拉利切斯却僵住了。
他粗糙、宽大的手掌,与指下那细腻、脆弱的触感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仿佛他粗鲁地抓住了一件稀世珍宝,稍一用力就会碎裂。
一股陌生的、令他手足无措的慌乱攫住了他。
最终,那只杀气腾腾的手,只是虚虚地、带着点笨拙的安抚意味,搭在了赫尔墨斯的颈侧和肩膀上。
“刚才说要像对待实战一样对待训练的人是你,”玛拉利切斯的声音不自觉地放低了些,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别扭,“结果在训练的时候走神的人也是你……赫尔墨斯,照这样下去,连我这种‘野路子’都打不过的家伙,还是别想着打头阵保护别人了,嗯?”
老实讲,玛拉利切斯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情况。
事务所教会了他如何用重型枪械精准地撕裂目标,教会了他如何用昂贵的肥皂洗去身上的血腥和泥土味,甚至教会了他如何笨拙地系好领带。
但没人教过他,该如何面对搭档眼中那深藏的后怕,该如何缝合这种因自己疏忽而撕开的、名为“担忧”的裂痕。
所以,他只能用自己最熟悉、最“直白”的方式:如果赫尔墨斯担心他不够强、不够安全,那就用最无可辩驳的方式证明给他看!把他——这位强大神秘的小老板——本人掀翻在地,牢牢压制!这比任何语言都更有说服力!
赫尔墨斯似乎终于从某种思绪的泥沼中挣脱出来。他眨了眨眼,墨绿色的眼眸重新聚焦,倒映着玛拉利切斯近在咫尺、带着汗水和尘土、却又写满固执的脸。
他试图解读玛拉利切斯这近乎莽撞的行动背后的逻辑,一丝了悟,混杂着无奈和更深沉的、玛拉利切斯此刻还无法完全理解的情绪,在他眼底掠过。
最后,他露出了一个带着点尴尬、又似乎松了口气的、极其柔软的笑容。
“啊哈哈~”赫尔墨斯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轻快,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好像……是这样呢。”
“不是好像!是肯定!真是……” 玛拉利切斯没好气地松开钳制,翻身坐到一边,感觉比打了一架还累。
“抱歉啦~”赫尔墨斯利落地坐起身,拍了拍大衣上沾的灰,动作依旧优雅,“作为赔罪,明天请你去‘齿轮之心’吃火锅怎么样?”
他报出了店名。玛拉利切斯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那家藏在蒸汽管道深处的老店,翻滚的红油锅底和扎实的合成肉片,是这片冰冷钢铁丛林里少有的、带着烟火气的慰藉。
他很喜欢。对这个“惩罚”,他选择了默许。
战败者支付了“赔款”,玛拉利切斯自然放行。赫尔墨斯轻盈地跳起来,身上那股训练时紧绷的、带着焦虑感的低气压似乎消散了大半,重新被那种玛拉利切斯熟悉的、仿佛不谙世事的轻飘感包裹。
这让玛拉利切斯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终于把憋了半天的吐槽倒了出来:
“再说了!我们出发前不是把各种‘意外’都推演了好几遍吗?!备用方案!转移路线!汇合点!连他妈被堵在通风管里怎么脱身都演练过!从结果上看,那个备用方案不是执行得完美无缺吗?!你到底在担心个什么劲儿啊!”
“我只是……”赫尔墨斯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没想到通讯会断掉……完全断了。”
“那下次换个更结实的耳麦不就得了!” 玛拉利切斯觉得这根本不是问题。
“那已经是市面上能买到、信号最稳定、防护等级最高的军用级了……” 赫尔墨斯小声嘀咕,带着点委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
玛拉利切斯的气势顿时矮了半截,脸上难得地浮现出一丝窘迫的红晕:“那、那——哎呀!反正我下次!绝对!不会再把它当垃圾踩碎了!行了吧!”
“我知道了~” 赫尔墨斯看着他,墨绿色的眼睛重新弯成了月牙,那抹惯常的笑意彻底回归,甚至比平时更明亮了些。
看着眼前这个瞬间“满血复活”、又变回那个笑眯眯、轻飘飘、仿佛一切烦恼都不过是过眼云烟的小老板,玛拉利切斯的心情复杂得像打翻了调味瓶。
一方面,他无比希望赫尔墨斯能一直保持这副无忧无虑、仿佛能驱散所有阴霾的样子。这笑容,这轻松的氛围,这间堆满杂物却意外温暖的“阈限解决方案”,是他在这座吃人的城市里唯一能喘息的港湾,是照进他灰暗人生里一道过于明亮、以至于让他时常感到刺眼又忍不住贪恋的光。
另一方面,心底某个角落又有个声音在尖锐地警告:这种温暖太不真实了,像肥皂泡一样脆弱。这家伙隐藏得太深了……总有一天,这虚假的平静会被打破。而那时……
“啧……当时选择加入这家事务所,说不定真他妈是个天大的错误。”玛拉利切斯烦躁地抓了抓自己刚洗干净的头发,把脸扭向一边,试图忽略心底那份越来越难以忽视的、名为“眷恋”的暖流,和随之而来的、更深的不安。
这温暖……太容易让人沉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