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伦凝神细看，心脏微微加速跳动。离得近了，更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混乱与痛苦的气息。
怪物低垂的头颅中央，虽能勉强分辨出近似人面的轮廓，但本应分布五官的位置，却如同被彻底抹平又或是被最深沉的黑暗吞噬了一般，形成一个光滑而令人不安的凹陷。
所有光线都被吸收殆尽，只留下一种虚无的空洞感。
“不，”诺伦的声音有些干涩，“它好像……没有脸。”
艾泽迅速做出反应，语气不再轻飘：“控制住它，埃科，你从左边压制，我从右边加固束缚，别让它挣脱。”
玛拉利切斯勾起嘴角，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收到。”他话音未落，已如离弦之箭般飞身扑近，动作干净利落。
被逼入绝境的怪物感受到威胁，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发出凶猛的低声咆哮，扭曲的身体剧烈挣扎，意图做最后的抵抗。
玛拉利切斯精准地避开一次爪击，利用体重和技巧猛地将怪物压制在地，膝盖顶住其肩胛部位
“抓到了！看来它也没多厉害嘛——”
就在这时，一个急切而稚嫩的声音从不远处的黑暗灯影中响起
“不要、不要！库姆，回来！”
诺伦猛地转头，循声望去：“这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
阴影晃动，一个娇小瑟缩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冰冷的月光照亮了她苍白的脸和熟悉的白色衣裙。
是莉莉。
她喘着气，小脸冻得通红，眼睛却紧紧盯着被压制住的怪物，声音颤抖却带着奇异的命令口吻
“库姆，不可以！不可以伤害大哥哥哦。”
令人惊异的一幕发生了。
听到她的声音，那被称为“库姆”的巨大生物闻声竟真的停止了挣扎，狂暴的气息如同潮水般退去。
它甚至顺从地放松身体，就这么被压着坐在了地上，然后伸出形状怪异的舌头，乖巧地舔了舔自己那只勉强还能算是爪子的前肢。
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愣住了。
只见莉莉深吸一口气，仿佛鼓足了勇气，缓缓走向那形貌可怖的巨兽。
她伸出纤细的手臂，无视那狰狞的外表，如同爱抚寻常宠物般，轻柔而大胆地抚弄着它毛发纠结、皮肤异变的头颅。
离得近了，那诡异的细节更加冲击视觉——巨犬般的身躯之上，顶着的赫然是一颗扭曲但依稀能辨出戴着头冠装饰的人类头颅。
此情此景，远超常人理解，显得诡异非常。
诺伦、艾泽和玛拉利切斯面面相觑，胸中虽有万千疑问与震惊，却一时被这超现实的画面噎得不知从何问起。
最终还是玛拉利切斯率先打破沉默，他依旧保持着压制姿势，语调讽刺，目光却在莉莉和库姆之间来回扫视
“喂，你们不会就打算这么干看着吧？传说中的地狱犬可就在眼前了。”
他的目光最终锁定在莉莉身上，语气愈发尖锐
“而且，我们的小向导似乎还是它的驯兽师？事件主谋也主动现身了，该怎么说呢？——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女孩仿佛完全没听见他的质疑和讽刺，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库姆身上。
她凑近那没有五官、只有一片虚无的“脸”的耳畔位置，低声呢喃了几句。晚风将她柔软而坚定的声音碎片般吹送过来
“……库姆乖，要听主人的命令。遵守命令的，才是好孩子……不怕……”
话音落下，莉莉转过身，苍白的小脸上一片平静，甚至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决然。
她朝向你们走来，声音不大却清晰：“达芙黛尔夫人说，如果库姆被人发现，莉莉就必须要回到母亲的身边了。”
她顿了顿，看向小店的方向，“先回店里去吧。达芙黛尔夫人……也许有话要对你们说。”
……
一路无话，气氛压抑而微妙。再次回到那间萦绕着紫雾和古物气息的小店，达芙黛尔夫人正慵懒地倚坐在高处的一张雕花木椅上，细长的烟斗在她指尖冒出缕缕青烟。
她似乎早已预料到他们的回归，唇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欣赏了一场早已安排好的戏剧。
“我早说过，”她慵懒开口，声音如同温暖的毒药，滑过寂静的空气
“大家伙在人群中是藏不住的。总是会留下痕迹，总是会引起注意。”
她的目光转向莉莉，带着一种近乎慈爱却无法忽视的威严，“莉莉，我们约定好的惩罚，你还没忘吧？”
莉莉乖巧地点头，小手攥紧了衣角：“嗯，莉莉知道。”
玛拉利切斯上前一步，无视了店内诡异的气氛，语气强硬“别再打这些哑谜了，给我们老实交代，这所谓的‘库姆’，这地狱犬到底是怎么回事？”
达芙黛尔微微一笑，对他的无礼并不在意，反而像是对待一个急躁的孩子。
“稍安勿躁，我亲爱的客人们。该解释的，我稍后自然会解释。”
她话锋一转，烟斗轻轻划过空气，目光扫过三人，最后落在被无形束缚着的库姆身上
“还是说，你们更倾向于把这个……可怜的生物带回去交差，就此结案，满足于这个简单的答案呢？”
诺伦向前一步，冷静地迎上她的目光，声音平稳
“库姆不是真正的地狱犬。至少，不是那个笼罩小镇、带来真正恐惧的‘灾厄’。”
达芙黛尔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赞许笑容，仿佛一位教授听到了满意的答案
“真是有趣的结论。说说看，你的推测是什么？我很感兴趣。”
诺伦深吸一口气，开始条理清晰地陈述，既是在回答达芙黛尔，也是在为自己理清思路
“拉伊小镇中近期并存三起相互关联却又略显矛盾的突发事件：禽畜接连遇袭、少女丽莎失踪，以及地狱犬流言四起。”
“那些被撕碎的禽畜，表面看是遭猛兽袭击，留下了巨大的爪痕和撕裂伤……”他顿了顿，目光锐利
“但实际上，最核心的致命伤，那些最深切的咬痕，经过仔细辨认，符合的是人类的齿列结构。”
他继续道，语速平稳：“如今，我们已成功捕获库姆。只要进行详细的齿模对比，相信很快就能证实，它就是造成禽畜大量死亡的直接元凶。”
然而，诺伦话锋一转：“但真正困扰小镇、引发深层恐慌的‘地狱犬’传闻，其源头恐怕并非库姆。库姆身上缺乏那种……跨越维度而来的、令人精神窒息的恶意和压迫感。”
“普通村民的猎枪能在它身上造成难以愈合的伤痕，埃科也能凭借武力与之周旋并占据上风。它的实力，不足以成为那片盘踞城镇、难以驱散的阴云。”
“因此我推测，这座小镇中，存在着两只被冠以‘地狱犬’之名的存在。”
达芙黛尔笑意更深，鼓励地点点头：“非常有趣的二分法猜想。还有更具体的吗？”
诺伦低下头，冷静的声音穿出
“禽类身上的人类齿痕，加上我们已知雕塑家协会在此地的异常活跃……我猜测，库姆并非自然生物，而是雕塑家协会那惨无人道改造实验的产物。”
艾泽适时接话，语气虽轻，内容却沉重：“嗯哼，那么剩下的核心问题就是：这场可怕改造的受害者，这个悲剧的核心，究竟是谁？”
诺伦的目光投向安静下来的库姆，眼中闪过一丝悲哀
“我们在追击库姆的过程中，注意到它表现出一定的智能，并非完全疯狂的野兽。并且，它对拉伊错综复杂的小道、隐匿的角落极为熟悉，甚至能利用我们不知道的暗道。”
“这说明它……在经历改造之前，还是人类时，很可能在拉伊生活过很长时间，对这里了如指掌。”
他继续推理，逻辑严密：“丽莎家位于镇中心，对于一头野兽或寻常窃贼而言，选择更偏僻、毗邻林地的目标显然更合理，风险也更低——因此，库姆一定有‘非要在丽莎家附近进食’的、无法替代的特殊理由。”
诺伦的声音变得更加肯定，“结合所有线索——人类齿痕、对小镇的熟悉、针对丽莎家的执念，以及丽莎本人的失踪——眼前这头‘地狱犬’的真身便呼之欲出了。”
“库姆，就是丽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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