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着疗养院

雪崩是在一瞬间降临的，毫无预兆。

仿佛天地本身骤然碎裂，巨大的轰鸣吞噬了一切声音，视野被纯粹而恐怖的白色彻底填满。所有人甚至来不及惊呼，便被无可抗拒的自然伟力裹挟、抛掷，坠入冰冷与黑暗的深渊。

不知在死寂的纯白中沉没了多久，是几分钟，还是几个世纪？全身上下刺骨的冰冷和散架般的剧痛将他艰难地拖回意识。

视线模糊不清，像是隔着一层磨砂玻璃。手掌早已冻得麻木失去知觉，腿脚如同灌了铅，沉重得无法挪动分毫。在模糊视线的尽头，一堆新堆积的雪块下方，突兀地露出一截苍白僵硬的手臂。

求生的本能，或是别的什么，驱使着他。不知道花费了多久，用了多大的意志力，才勉强从雪坑中挣扎起身，每动一下都牵扯着几乎碎裂的骨骼和冻僵的肌肉。

跌跌撞撞，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到那只手臂的主人身前，用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指，疯狂而徒劳地挖掘着冰冷的积雪，最终将那句早已冰冷僵硬的躯体拖了出来。

是塞西莉。她脸上还凝固着遭遇灾难前一瞬的惊愕，生命的色彩已彻底从她眼中褪去。

“……这是……”

从她冰冷僵硬的怀中，一个用油布仔细包裹的小包掉了出来。

他颤抖着解开冻结的系带，里面放着一份边缘磨损、做了多处标记的探险地图，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以及一小撮用细绳系好的、颜色淡金如同阳光的头发。

照片中是笑容灿烂的塞西莉，亲密地挽着一个发色很浅、面容温和的男人。照片的背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一行小字：“你会回来的”。

“……原来你也……失去了重要的人吗……”他低声呢喃，声音沙哑得几乎不像自己。

艰难地辨认地图。如果这场雪崩没有将他们冲离原路线太远，那么地图上标记的那个醒目红点，就在离此地不到半天脚程的地方。

随行的矮种马早已不知所踪，身上剩余的干粮根本不足以支撑活他着走下这座雪山。

……似乎，也没什么可犹豫的了。本来，也从未打算过活着回去。

用剩余的登山绳，将那具冰冷的躯体固定在身后，开始在及膝深的雪地中艰难跋涉。

每一步都耗尽力气，呼出的白气瞬间凝结成冰霜。幸运的是，你途经了一个尚未完全封冻的冰湖，湖面像一面模糊的镜子，帮你勉强确认了当前的坐标。

“……只要下了这个山坡……”

然而，脚下看似坚实的雪层突然塌陷。失重感猛地袭来，眼前一黑，最后的意识也被无尽的冰冷吞没。

……

达芙黛尔夫人倚在门框上，笑吟吟地看着整装待发的三人：“看来各位已经做好出行准备了。”

艾泽回以无可挑剔的微笑，语气却略带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是啊，感谢您这几日的盛情‘照拂’。”

“真是好孩子们。”达芙黛尔的笑意更深，她目光在三人身上流转，突然毫无预兆地贴近诺伦，几乎是在他耳畔低语，温热的气息带着一丝冰冷的诡异

“别忘记……你已经见过一次‘地狱犬’了。”

她的语调幽魅诡秘，那话语如同冰冷的细蛇，顺着耳道钻入，丝丝凉意渗入骨髓。

艾泽反应极快，伸手轻轻将诺伦拉开半步，自己则挡在中间，礼貌而克制地开口

“多谢您的关心。如果您另有他事吩咐，烦请和霍尔勋爵联系，他会妥善转告我们的。”

他的笑容依旧，但眼神已带上了一丝戒备。

达芙黛尔挑眉，似乎觉得很有趣：“很护犊子嘛……是霍尔那老家伙背后说了我什么吗？”

艾泽脸上的笑容出现了一瞬间的僵硬，没有回答。

达芙黛尔无所谓地挥了挥手，优雅地下了逐客令：“好吧，看来我是不太受欢迎了。既然如此，我也不耽误各位的行程了。”她退后一步，让开通路，“祝你们旅途愉快。”

————

赫伯特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明显的不悦和一丝压抑的烦躁：“我应该说过，没事不要随便拨这个号码吧？”

达芙黛尔的声音却轻松自如，甚至带着点玩笑的意味

“您如此严厉地叮嘱过，我怎么可能会忘记呢？所以，您不想听听，我为您带来了什么小小的惊喜吗？”

赫伯特沉默了一下，问道：“是谁的动向？”

“密斯卡托尼克大学，”达芙黛尔不再绕圈子，“他们的守密人正在全力追踪‘那只家伙’。”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意味深长，“您的棋盘上，恐怕又要损失一枚不错的棋子了。对一向运筹帷幄的赫伯特先生来说，接连失子，想必也有些难受吧？”

赫伯特冷哼一声：“夫人谬赞了。在‘那位’的注视下，我们这等蝼蚁，如何敢妄谈‘运筹’二字。”

他追问道，“他们到哪儿了？”

“您很快就会知道的。”达芙黛尔卖了个关子，转而说道

“说起来，您派去截击的那枚‘骑士’，可不是什么上佳的选择啊。”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戏谑，“那样的残次品，在密斯卡托尼克大学的精锐面前，只怕是会碰得头破血流，自取其辱呢。”

赫伯特的声音显得有些不耐烦：“本来就是提灯人会那边甩过来的消耗品，不经用就算了。”

他像是抱怨般补充道，“还不是因为罗杰斯那家伙关键时刻闹失踪，给我添了不少额外的麻烦！”

达芙黛尔轻笑一声，声音柔媚却冰冷：“别担心，您不是还有我吗？只要报酬合理，达芙黛尔的解忧小铺，自然会为您料理一切烦心事。”

————

喧哗肮脏的地下铁车厢在隧道中哐当作响。

“咳、咳……”玛拉利切斯皱着眉头，用袖子掩住口鼻，一脸嫌恶

“我们非得用这种……复古的交通工具吗？”

他环顾四周，昏暗摇晃的灯光下，有人在读着皱巴巴的《伊希斯报》，有人叼着劣质烟斗吞云吐雾，混合着人体的汗臭、烟草和浓重汽油味的空气几乎令人窒息

“虽然好多年没‘享受’过了，但这令人作呕的味道可真是一成不变。”

诺伦望向窗边。莉莉安静地坐在那里，雾蓝色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疲惫的乘客、磨损的座椅、油腻的拉环。

仿佛眼前这个嘈杂混乱的世界于她而言是无比新奇的展柜，而她依旧是那个安静得不真实的洋娃娃。

玛拉利切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撇撇嘴：“放着学校里舒适安全的专车不坐，非要哄着她来体验这个破玩意儿。你们是不是有点太宠她了？”

艾泽倒是颇感兴趣地观察着车厢里的人生百态，闻言笑道：“这不是挺有趣的吗？贴近民生，体验生活。我倒是觉得这种原始的出行方式很是难得呢。”

“你最没有发言权，”玛拉利切斯没好气地打断他，“你的‘体验生活’通常意味着麻烦翻倍。”

艾泽只是笑笑，并不反驳。他转而看向诺伦，语气轻松却切入了正题

“关于接下来的行动，你有什么想法吗，福尔摩斯先生？”

“顺带一提，我们接下来要前往的区域，以前可是霍尔家的管辖区，我很熟哦～”

他眨了眨眼，“嘛，虽然现在家族产业重心向东部转移，已经不再直接管辖这里了，但毕竟是我从小生活的地方呢。”

听着艾泽开始介绍当地的风土人情和过往轶事，诺伦的意识却渐渐沉浸入不久前的回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