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影不再是庇护,而是浸透冰冷绝望的裹尸布,紧紧缠绕着艾泽。消毒水的味道尖锐地刺入鼻腔,却怎么也盖不住那铁锈般的、甜腻的——血的味道。
又来了。
没用。没用。怎么都洗不掉……
艾泽猛地甩头,试图将那股萦绕不散的腥气从脑中驱逐,动作幅度大得几乎暴露行踪。
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疼痛是此刻唯一能确认“自我”还存在的方式,而不是彻底融化在这片无边无际的、吞噬一切的痛苦回响里。
我不该在这里……我不该一个人在这里……
玛拉利切斯强行塞给他发带时,指尖那不易察觉的颤抖。 科尔那双蓝色眼睛里瞬间闪过、又迅速藏起的震惊与委屈。
我又推开了他们。又一次。
熟悉的自我谴责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上来,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骗子。艾泽·霍尔,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用“为你好”当借口,一次又一次……
“总有些事高于其他”?多冠冕堂皇啊……不过害怕看到他们变成……瑟奎兹那样
瑟奎兹……那张扭曲破碎的脸,那空洞眼神最后的诘问,猛地撞进脑海。
他所做的,不过是延后了她的终局,甚至让她死得更加丑陋不堪
一切挣扎都是徒劳
所有的干预,最终都会被修正
我到底……到底在做什么无用功?
那孩子……被弗朗西斯牢牢控制在手心,如同一个精致的、没有自我的人偶。
看着她……就像看着小时候的自己。
冰冷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母亲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不容置疑的命令,还有那场……
记忆中自己微弱的、无人听从的哀求
他想起莉莉恐惧的眼神,却仿佛看到了自己。
我听到了……我全都听到了……但我什么也改变不了……我只能看着……母亲让我看着……
鼻端的血腥气骤然浓烈到令人作呕,那是记忆深处真正流淌成河的温热液体
我闻到了……我身上……一直都有这股味道…… 胃部一阵剧烈的痉挛。他猛地抬手捂住嘴,才抑制住干呕的冲动。
知晓一切却什么都没能改变的他,和那高举手中屠刀的刽子手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个念头如同最恶毒的冰锥,瞬间刺穿了他所有的防御。
他站在这里,冷眼旁观着弗朗西斯的谋划,分析着莉莉的处境……和我当年站在母亲身边,有什么不同?一样的冷漠,一样的……虚伪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脚踝,向上蔓延。
走吧。离开这里。
就像当年一样,闭上眼睛,转过身。改变不了任何事。
母亲说得对……“你懂了,又能做什么呢?
他几乎要被这股自我毁灭的洪流彻底冲垮,他的灵魂似乎又一次离开了身体,周遭的一切变得不甚清晰
他只是看着自己
不要去想,不要去听,不要去看
只是照做就好
就像……以前一样
萦绕鼻尖的血腥气,耳边持续不断的尖叫,在血管里奔腾的厌弃,似乎都远去了
一种冰冷的理性似乎重新回归,他开始以一种近乎残酷的客观反思自己方才的状态,如同在审视一个陌生的病例。
这里的环境有古怪,会放大、扭曲人的情绪。
艾泽·霍尔不能被情绪支配。
在转过第三个转角,敏捷地避开一对闲聊的病人后,艾泽的脚步开始有些犹豫。
他甚至开始不能完全确定自己冒险潜入此地的具体原因。
只要运气够好,计划足够周密,他可以悄无声息地带走莉莉。
然后,再通知密斯卡托尼克派专业团队对疗养院进行全方位地毯式搜索,总能解明银芯为何在此失效……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咳!咳!咳!”
艾泽迅速闪身,躲入最近的一间空屋,屏住呼吸。
门外,一个苍老的声音抱怨着:“唉,鲍勃也不知道来看看我……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另一个较为平静的声音回应道:“老伙计,我来这儿都好几年了,可从来没见过有谁来探视。真要是有那个心,当初也不会把你送到这种地方来了。”
咳嗽的老人沉默了片刻,最终只剩一声长长的叹息:“唉……”
两人的脚步声和闲聊声逐渐远去。艾泽这才得空仔细观察自己情急之下闯入的房间。
他的目光扫过房间的布置,微微一凝。“弗朗西斯的办公室……兜兜转转,竟然又回到这儿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不适。“算了,再彻底搜查一次,总没坏处。”
就在他准备行动时,异变突生
自房间最阴暗的角落中,猛地钻出数道黢黑扭曲的身影
它们体表布满丑陋粗糙的缝合痕迹,无声地昭示着它们的来历——正是雕塑家协会那令人作呕的改造产物。
“叮当——”
一枚绿莹莹的骰子瞬间出现在指尖,如同拥有生命般翻飞。
艾泽手中的青蓝色玻璃笔也随之显现,挥砍格挡间竟不显丝毫笨重。
他的动作如游鱼般灵活,飘逸灵动,那柄看似沉重的巨大玻璃笔在他手中轻巧得如同塑料玩具,给人一种举重若轻的错觉。
片刻之后,战斗结束。
艾泽轻轻呼出一口气。“呼——幸亏弗朗西斯给这房门做了加固隔音,刚刚闹出的动静,外面应该没人听见。”
他不敢耽搁,立刻开始快速翻找办公室内的档案柜和抽屉。
一份标注着特殊符号的档案吸引了他的注意。“这份档案……弗朗西斯她在秘密研究融蚀?”
就在他全神贯注于文件时,一个冷静得听不出情绪的女声自身后门口悠然响起:
“如果想再次参观的话,可以和我打招呼的,何必这样偷偷摸摸的呢?”
……
疗养院外,临时据点。
科尔忍不住再次看向希德利丝,语气难掩焦灼:“希德利丝女士,已经过去整整六个小时了,问题还没解决吗?”
希德利丝的目光没有离开她面前闪烁着复杂数据流的便携屏幕,声音一如既往地冷静,甚至带着一丝科研人员特有的固执
“但科学研究可不是舞刀弄枪,做不到每一刀都立刻见血。”
“我必须提醒你,如果现在换研究部的那些老学究来处理,他们再花上十八个小时,也未必能找到这次能量屏蔽故障的确切症结。”
诺伦眉头紧锁,补充道:“可艾泽他早该出来了!只是简单搜索一下房间,确认莉莉的情况,根本花不了那么多时间!”
希德利丝这才抬眼瞥了他一下,语气略显无奈
“这个时间感知差异倒是不用太担心。根据我的初步测算,内部的时间流速可能与我们外界不同……换算一下的话,他在里面大概只呆了十几分钟?”
她试图让语气显得轻松一些:“放心吧,我的计算模型马上就能得出最终结果。你们稍事休息,我们很快就能突破这层屏障进去了。”
这让他怎能放心?诺伦陷入了沉默。艾泽的精神状态……叫他如何不担心?
一旁的玛拉利切斯突然开口,问题直指核心:“这位……希德利丝女士,可以告诉我,艾泽·霍尔家,到底是什么情况吗?”
希德利丝有些意外地瞟了玛拉利切斯一眼,似乎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这个。
她斟酌了一下用语,回答道:“霍尔家?嗯……霍尔家族主要是在现在这一代,也就是艾泽父母辈才真正繁荣起来的。”
“以前只是个小贵族,但在霍尔先生和他夫人,也就是艾泽母亲的共同努力下,产业和影响力迅速扩张,可谓一飞冲天。”
玛拉利切斯摇了摇头,紫瞳中带着不容敷衍的锐利:“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些表面上的家世背景。”
希德利丝沉默了片刻,最终叹了口气:“……好吧。外界都知道霍尔家的崛起并非全然光明正大,但具体发生了什么……没有任何公开资料可以查询。”
“艾泽的母亲来自东部一个家族,是庶出。两人的结合很大程度上属于政治联姻,但从公开场合的表现来看……夫妻关系似乎还算和谐。”
“霍尔先生经常因商务外出,艾泽小时候很长一段时间是由母亲独自教导的。按照东部某些古老家族的习俗……那种教育方式,通常比较严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