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就怀疑过这种可能性,”
艾泽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弗朗西斯的日记里提到,莉莉是她在艾尔沃斯祭坛‘意外’唤醒的。
但唤醒体的‘塑造’并非无中生有,它需要来自这个世界的强烈‘凭依’,而其中最有效、最直接的……就是至亲之人的生理组织。”
诺伦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他接上艾泽的话,声音干涩
“……而那本日记中,弗朗西斯亲笔写着,她把莉莉的……胎毛,放在了贴身的怀表里,一直带到了艾尔沃斯。”
结论,残酷得令人窒息。
莉莉……就是弗朗西斯的女儿。
她从未离开,只是以另一种更悲惨、更扭曲的方式,被自己的母亲一次次“重塑”、“研究”、“拯救”。
“弗朗西斯”
艾泽转向那个几乎崩溃的女人,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可在这死寂的、唯有血腥味弥漫的房间里,每一个字都清晰得刺耳
“回答我。现在,你还觉得她……是怪物吗?”
弗朗西斯像是听到了最可怕的审判,不可置信地疯狂摇着头,手脚并用地在地面上向后挪动,直到后背猛地撞上房间中央的手术床,发出“哐”的一声巨响,才被迫停下。
就在这时,莉莉光着脚,从手术床上下来。她踩过冰冷的、可能还有玻璃碎屑的地面,一步步,坚定地朝着那个不断后退、躲避她视线的女人走去。
“你终于……记起来了吗……”莉莉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深埋的渴望,“……妈妈?”
“不要……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弗朗西斯的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嘶哑不堪,语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几乎要撕裂声带的恐惧和战栗,发出哀鸣般的阻止。
地面上的玻璃残渣轻易划开了莉莉柔嫩的赤足,但伤口又在瞬间愈合,只留下转瞬即逝的血痕。
莉莉像是完全感觉不到,也听不见那拒绝的哀鸣,只是一步步,固执地逼近弗朗西斯。
她伸出手,拉起女人那只仍在不断渗出鲜血、颤抖不止的手掌,轻轻地、珍惜地,将它贴上了自己冰冷的脸颊。
接着,莉莉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在场所有人平生仅见的、纯粹到令人心碎的幸福微笑。
“妈妈,没关系,”她轻声说,仿佛在哼唱一首温柔的摇篮曲,“我不痛的,妈妈。”
“妈妈,你还记得吗?”她继续说着,声音飘忽而怀念,“你约好了……要带莉莉去坐新运行的地铁……”
“但是地铁还没有开通,莉莉就生病了。”她的眼神黯淡了一瞬,又立刻亮起来,带着一种急于分享的雀跃
“虽然妈妈没有陪在莉莉身边,但莉莉……自己体验过乘坐地铁的感受了哦。”
“巨大的铁块,在黑黑的通道里行驶……轰隆隆的……就像在地下飞行一样。”
“回到地上的时候,已经到了离出发点很远很远的地方了。”
“我们……我们还可以一起体验更多这样的事情。莉莉想和妈妈一起,体验更多更多……”
“所以,”她抬起头,用那双清澈却承载了太多痛苦的眼睛望着弗朗西斯,带着最卑微的祈求
“妈妈还像以前那样,摸摸莉莉的脸,好吗?”
“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弗朗西斯像是被这句话彻底击碎了所有防线,她猛地伸出双臂,将莉莉死死地、用尽全力地抱进怀里,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
压抑了不知多少年的痛哭声终于冲破了枷锁,那哭声嘶哑、破碎,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绝望。
“莉莉……我的莉莉……我可怜的孩子……”她语无伦次地哭喊着
“我到底……我到底都对你做了些什么啊……我都做了些什么!”
莉莉轻轻回抱着她,小手笨拙地拍着母亲的后背,声音依旧温柔:“妈妈不要哭,不要哭……妈妈没有做错任何事,你不知道莉莉是莉莉,莉莉也不知道莉莉是自己。”
“如果不是妈妈的努力,莉莉早就已经消失了,也不能在妈妈身边……度过很长很长的时间。”
“妈妈想起了莉莉,莉莉现在很幸福,像躺在云朵里一样幸福。……这样就够了。”
“不会的!不会的!”弗朗西斯疯狂地摇着头,泪水汹涌而出
“莉莉,一切都是妈妈的错!是妈妈疯了!是妈妈瞎了!”
“妈妈补偿你……妈妈一定会补偿你!”她紧紧抱着女儿,仿佛一松手就会再次失去
“我们可以一起去坐地铁,去游乐园,去博览会……去所有你想去的地方!”
“莉莉想要去哪里,妈妈都答应你!妈妈发誓……妈妈会一直陪着你,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
莉莉依偎在母亲怀里,脸上洋溢着满足的光彩,轻声说:“莉莉已经是最幸福的孩子了,妈妈。”
房间里,回荡着母女相认的哀泣与低语,与窗外那片虚假的、柔和的夕阳形成了无比讽刺的对比。
艾泽悄声问诺伦:“你打算通知审查会吗?”
诺伦沉默了片刻,看着相拥的母女,低声道:“……带她回密斯卡托尼克大学吧。也许那里……能有不同的结局。”
艾泽轻轻点头:“……都听你的。”
他上前一步,对仍沉浸在巨大悲痛与赎罪情绪中的弗朗西斯说道:“弗朗西斯女士,请你……跟我们走吧。”
然而,就在此时——
地面毫无征兆地剧烈晃动起来!如同有什么庞然巨物在地下翻身!
“怎么回事?!”玛拉利切斯稳住身形,厉声喝道。
只见墙壁上那些原本维持着这个意识空间稳定的诡异符文,猛地迸裂开无数细碎的裂痕
究竟是谁干的?是刚才制服莉莉时的无意剐蹭?还是……达芙黛尔离开时,那看似随意的一瞥、一步所顺手为之?
无人知晓。而那原因,在此刻也已无关紧要。
从符文撕裂的缝隙中,浓稠的、仿佛拥有生命的紫色烟雾汹涌而出
它们并非飘散,而是如同活物般在地面上迅速汇聚、扭曲、成型。视觉承受了难以言喻的重压,眼球刺痛,神经不受控制地疯狂跳动。
在那扭曲扩大的裂缝中溢出的,是形如噩梦的、布满尖锐肢节的怪物。它的存在本身,就是对理智的拷问。
诺伦的心脏猛地一沉:“这就是……”
希德利丝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说出了那个名字:“真正的地狱犬。”
这不是诺伦第一次直面这只怪物。但此刻,他无比肯定:它就是一切调查的核心,是拉伊一系列失踪案的真正根源,是所有恐惧的终点。
那种熟悉的头皮发麻、脊背窜起冰寒的感觉再次袭来,比前两次被它的“目光”捕获时更加清晰、更加剧烈,如同实质的冰冷触手缠绕上脖颈。
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扭曲,仿佛被浸入一片猩红的血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