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逃离

“——小心！”

希德利丝的警示像冰锥刺破空气的瞬间，一道厚实的冰墙已轰然拔地而起，横亘在众人面前。

几乎同时，刺耳的破空声撕裂寂静——数根漆黑尖刺裹挟着死亡的尖啸狠狠撞上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撞击声。冰墙应声绽开蛛网般的裂痕，最长那根尖刺竟完全贯穿冰层，闪烁着寒光的尖端在诺伦眼前寸许之地剧烈震颤，带起的冻气如死神吐息般拂过他苍白的脸颊。

诺伦僵在原地，瞳孔中只倒映着那抹几乎夺走呼吸的凶器。冰屑簌簌落在他颤抖的睫毛上，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敲打着凝固的时空，像是在为他们的终局倒数。

锁链拖曳的声响自通道深处蔓延而来。那声音粗粝、沉闷，仿佛从地狱深处摇响的不祥风铃，在扭曲的空间中细碎回荡，每一声都刮擦着众人早已绷紧的神经。

“瑟奎兹？”玛拉利切斯眯起双眼，声音里浸满难以置信，“你明明已经……”

“看来有人多管闲事了。”希德利丝冷静接话，目光却锐利如淬冰的刀锋，悄然切割着空气中弥漫的绝望。

瑟奎兹的身影自阴影中缓缓浮现，遍体鳞伤的身躯每一步都踏出隐忍的踉跄，唯独眼神燃烧着某种近乎疯狂的决绝。“是啊…”她沙哑的嗓音里裹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某种更深的东西，像是从坟墓里爬出的回音，“真抱歉…我又从地狱爬回来了。”

她抬起颤抖的手，指向不断崩塌的通道尽头：“放弃吧。很快这里就会被地狱犬吞噬…连一粒尘埃都不会剩下。”

“你…”希德利丝敏锐地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挣扎，“是赫伯特派来拖延时间的。”

瑟奎兹陷入沉默，既未否认也不承认，唯有锁链在掌心发出细碎而持续的悲鸣，仿佛她灵魂深处未曾停息的拷问。

诺伦凝视她紧绷的侧脸，轻声问道：“你其实并不想与我们为敌，对吗？”

回应他的是更深的沉默，与那攥紧锁链直至骨节发白、几乎要嵌入皮肉的指尖。

玛拉利切斯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他深深望了眼艾泽——那目光复杂，未消的怒意与惯有的傲气在眼底翻涌，最终沉淀为某种纯粹的、近乎悲壮的决心。

“你们先走。”他踏步上前，扑克牌在指间绽出妖异弧光，像是黑暗中最后一点挣扎的火星，“我来拦住她。放心…我还不至于输给这副模样的她。”

“盲目的自大。”瑟奎兹轻声评价，语气里却藏着如释重负的叹息，“但…正合我意。”

随着她挥动锁链，柔软的、搏动着的脓疱自地缝中钻出，暗绿黏液如活物般蔓延，将通道腐蚀成狰狞的疮口。玛拉利切斯甩出的扑克与铁链猛烈相撞，迸溅的火花短暂映亮他决绝的眉宇，也照亮了瑟奎兹眼中那抹近乎慈悲的悲哀。

“孩子们，去吧。”她的轻语融在锁链碰撞声中，带着难以察觉的、近乎温柔的告别。

那些蠕动的脓疮只疯狂扑向玛拉利切斯，却诡异地为逃亡者留下一条狭窄的生路。这反常的仁慈如同黑暗中微弱的光，反而加深了诺伦心中的寒意——瑟奎兹正用最后的力量与某个残酷的使命进行着无声的抗争。

“我们…”诺伦望着孤身奋战的玛拉利切斯，脚步如同灌铅，每一步都踩在良知的刀刃上。

“别犹豫！”希德利丝推着他前行，向来平稳的声线泄出一丝难以掩饰的颤抖。诺伦察觉她推拒的力道比往常虚弱得多，那双冰蓝瞳孔的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无声地碎裂。

他们在扭曲的通道中奔逃，四周光影癫狂旋转，仿佛整个空间都在痛苦的痉挛。无数混乱的絮语在耳边嘶鸣、尖笑、哭泣。时空在此刻失去意义，只有记忆的碎片如潮水般不受控制地涌来，撞击着摇摇欲坠的理智：

“你在做什么？”

“把这些鱼扔回海里…它们快不能呼吸了。”

“为什么？你救不了所有鱼，这没有意义。”

“对这条小鱼有意义…对这条，也有意义。”

……

诺伦望向神情恍惚、仿佛灵魂已被抽走的弗朗西斯：“你已经链接了莉莉，对吗？”

弗朗西斯失魂落魄地点头，眼眶红得骇人，像是流尽了所有的泪。

“那瑟奎兹的链接者…”

“《唤醒体塑造与链接基础》提到过…”希德利丝活动着僵直的手指，呼出的白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几乎瞬间凝结，“排除失控风险…唤醒体最佳链接对象其实是…失能者。”她反复揉搓着已呈现青紫色的指尖，动作笨拙得令人心惊。

诺伦困惑地环视——他并未感到刺骨的严寒。但当他下意识想脱下外套时，希德利丝轻轻摇头：“…不必了。”

“是能力的代价？”诺伦的声音发紧，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心脏。

“只是用得频繁了些。”她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然而苍白的脸色和微不可查的颤抖出卖了她，“来找你们的路上…遭遇了不少埋伏。没关系，顶多…动作慢些。”

诺伦凝视她毫无波澜的脸庞，突然意识到：或许那并非冷漠，而是她的表情肌早已被深寒冻结，再也无法传递出内心的波澜。

“希德利丝，不能再使用能力了。”艾泽厉声警告，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慌。

“我有分寸。”她转向艾泽，冰眸如镜，清晰地映照出他的不安，“倒是你…艾泽，别再动用骰子了。它根本没有恢复，别想瞒过我。”

艾泽试图用惯常的、轻飘飘的笑声蒙混过关：“果然逃不过学姐的眼睛…威廉学长常提起你，说学姐多么厉害，喜欢读什么书…”

“你想尽快结束这一切，对吗？”希德利丝直接刺破他勉力维持的伪装，话语像冰锥一样精准而冰冷。

艾泽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如同面具骤然碎裂。

“但没有人能逃避过去——”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光的迷雾，直抵那个终将到来的结局，“他终会追上来。”

“我当然知道…”艾泽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带着无尽的疲惫，“…可那又怎样？结局…从来不会改变。”

通道仍在疯狂地扭曲、哀嚎，无法形容的污浊色彩在四周流淌，像是世界溃烂的伤口。支离破碎的低语再度响起，如同亡魂的合唱：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少爷抄这些做什么？”

“觉得…很帅吧。”

纸张被粗暴撕裂的声音骤然响起。

“也是呢…反正都没有意义。”

“少爷…”

“你又在看什么没用的东西？”

“我早说过了…”

“你什么都救不了。”

诺伦担忧地望向艾泽：“你还好吗？”

“…与其说好不好，”

艾泽脸上浮着一层透明的、仿佛一触即碎的微笑，浓重的阴影却在眼底无声蔓延，“不如说是种…陌生的感受。那些记忆并非我想遗忘的…却也不是如今愿重温的。”

他停顿片刻，像在捕捉空气中飘散的情绪碎片，“当时所有的痛苦与欢欣都已远去…现在的我仿佛站在高处，俯瞰着下方燃烧的残影。所以问我感受…我也不知道啊。”

“毕竟一切已成定局。”

他最终轻声道，那平静比任何哭泣都更令人窒息。

诺伦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原来最深的绝望，是连安慰都失去了立足之地。

就在此刻，艾泽的表情骤然凝固。他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悸：“空间裂隙在波动，难道——”

未竟的话语被眼前浮现的最恐怖的景象彻底碾碎。

紫色的、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恶意的烟雾自虚空中渗出，起初如游丝般飘荡，旋即疯狂地凝聚、扭曲、塑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