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带着醉意的质问,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柒的心底激起的涟漪迅速被更深的沉寂吞没。他不想再触碰那尘封九年的旧事。当年那个仓促又冰冷的谎言,是他亲手筑起的墙,将那个在操场尽头红着眼眶的初一女孩隔绝在外。他知道那堵墙曾让她多委屈,多受伤。如今重逢,他宁愿以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的姿态出现,用彻底的疏离去覆盖过往,让时间冲淡一切痕迹。这或许是他能想到的,对她而言最“干净”的方式。
晚风持续地吹拂,带着城市夜晚特有的微凉,一点点渗透进梅花十三被酒精麻痹的感官。混沌的头脑像是被这冷风强行撬开了一道缝隙,让她得以看清自己刚刚脱口而出的那句话有多么不合时宜,多么……徒劳。
她眼中的迷茫和醉意褪去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近乎难堪的神情。是啊,怨过,恨过,那情绪像野草一样曾经在心里疯长。可九年太长了,长到足以让许多激烈的情绪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悄然风化,只剩下一些模糊的、带着钝痛的印痕。直到粤菜馆那次猝不及防的重逢,才像投入火堆的干柴,瞬间将那些以为淡去的灰烬重新点燃,烧得她心口发烫。她看着他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的脸,那股怨怼才重新变得如此鲜明而浓烈。
可现在……质问什么呢?答案重要吗?他显然不想提。
她微微别开脸,避开了柒那深不可测、毫无波澜的目光,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强行平复后的沙哑和自嘲:“……你就当我醉了胡说吧。” 像是在说给他听,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柒的表情依旧像覆盖着一层坚冰,没有任何裂痕,也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流动。是愤怒?是无奈?还是根本不在意?无从分辨。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默认,一种无声的、冰冷的拒绝。拒绝回忆,拒绝解释,拒绝任何情感的交流。
“送你回学校。” 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稳,没有丝毫温度,仿佛刚才那句带着怨气的质问和此刻她带着懊恼的解释,都只是拂过他耳边的、无关紧要的风声。他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目光已经转向了停在路边的黑色SUV。
梅花十三沉默了片刻。夜风让她感到一丝寒意,也让她更加清醒地认识到此刻的处境。拒绝?她又能去哪里?继续在酒吧门口吹风,等着不知何时才到的赤牙?还是自己打车回去?似乎都不如眼前这个“陌生人”提供的、目的明确的方案来得实际。尽管这方案本身也冰冷得让人窒息。
“嗯。” 她低低地应了一声,算是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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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嘈杂的音乐尾音和霓虹光影。车内空间瞬间被一种极致的冷凝包裹。空气像是凝固了,沉重得让人呼吸都下意识放轻。柒发动引擎,动作干脆利落。仪表盘亮起幽蓝的光,映着他线条冷硬的侧脸轮廓。他专注地看着前方道路,仿佛身边坐着的只是一个需要送达目的地的普通物件。
梅花十三靠在副驾驶的椅背上,侧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路灯的光带在车窗上拉出长长的、流动的光痕。她刻意保持着距离,身体几乎贴着车门,努力将自己缩在角落。两人之间隔着无形的、巨大的鸿沟,没有任何言语。只有发动机低沉的嗡鸣和空调出风口送出的、带着一丝机油味的冷风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每一分每一秒都漫长得如同煎熬。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行进了大半路程时,柒放在中控台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显示着“王志磊”的名字。
柒的目光没有离开路面,只是极其迅速地、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来电显示,随即伸手按下了方向盘上的蓝牙接听键。
“说。” 他的声音在密闭的车厢内响起,比刚才更加低沉,带着一种工作状态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冷硬和专注。
电话那头传来王志磊清晰但语速极快的声音,似乎在汇报着什么紧急的情况。梅花十三听不清具体内容,只能捕捉到几个模糊的词语片段:“……现场……新发现……痕迹……比对有结果……” 每一个词都透着急切。
她下意识地微微侧目,看向驾驶座上的柒。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指关节在仪表盘的幽光下显得有些泛白。原本就冷沉的脸色,在听到电话内容的瞬间,仿佛又凝上了一层寒霜。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薄唇抿成一条刚硬的直线。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锐利地注视着前方的车流,瞳孔深处却仿佛在高速处理着电话里传来的信息,闪烁着一种冰冷而专注的光芒。整个人的气场瞬间变得更加紧绷、凝重,如同即将出鞘的利刃。
梅花十三的心,莫名地也跟着那凝重的气氛沉了一下。虽然听不清内容,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电话那头事情的重要性,以及柒身上散发出的那种高度集中的、属于刑警的职业压力。他……很忙。而且显然,是在处理着非常重要的案件。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他刚才,是为了接自己这个醉酒“陌生人”的电话,才中断了工作吗?甚至现在,在送自己回去的路上,还不得不处理这突如其来的进展?
一股复杂的情绪悄然滋生。有些微的歉疚,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感——看,他属于那个冰冷而紧张的世界,那个充满案件、线索和危险的世界。而自己,不过是这个夜晚一个意外闯入的、需要处理的“小麻烦”,一个打断了他重要工作的插曲。
她迅速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窗外飞逝的黑暗。车内的气氛因为那个工作电话变得更加沉重和凝滞。柒依旧在专注地听着电话,偶尔简短地回应一两个字,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通往浙大校园的路上,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两人依旧没有一句交谈。只有电话里隐约传来的、属于另一个紧张世界的声响,以及柒身上那越来越冷的、几乎要将空气冻结的专注气息,在车厢内无声地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