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闹钟在5:30准时响起，像一把钝刀割进梦里。
我睁开眼，天花板上的裂纹在黑暗里延伸，像一张网。我没动，等着第二遍闹铃——我妈定的规矩，闹钟响两次必须起床，否则她会来“检查”。
五秒后，隔壁房间传来翻身的声音，接着是拖鞋摩擦地板的响动。我立刻伸手按掉闹钟，动作熟练得像在拆弹。
2.
卫生间的灯亮着，我爸已经在里面待了二十分钟。我站在门口，听着里面水龙头哗哗的声响，还有他偶尔的咳嗽声。他每天早上都要在厕所待很久，我妈说是因为他肠胃不好，但我知道他只是在玩手机——锁门是他唯一的特权。
六点整，他终于出来，脸上还带着没擦干的水珠。
“起了？”他瞥了我一眼，语气像在问“还活着？”
“嗯。”我侧身挤进卫生间，门锁早就坏了，只能用一根拖把抵住门。
3.
镜子里的脸浮肿苍白，眼下挂着两片青黑。我拧开水龙头，冷水冲在脸上，刺得皮肤发麻。牙膏是薄荷味的，刷到第三下时，喉咙突然涌上一股酸水——昨晚熬夜写作业，胃里空得发疼。
门外传来我妈的声音：“快点！早饭要凉了！”
我吐掉牙膏沫，盯着水池里的白色泡沫慢慢消失，像某种无意义的生命迹象。
4.
餐桌上摆着一碗粥、一个煮鸡蛋和半根油条。我妈坐在对面，手里拿着手机，正在看某个教育公众号的文章。
“专家说了，早晨背单词效率最高。”她把手机转过来给我看，屏幕上是张表格，上面写着“清华学霸作息时间表”。
我低头喝粥，米粒硬得像沙子。
“听见没？从今天开始，早上背二十个单词。”她用筷子敲了敲我的碗边，“王阿姨家儿子每天背五十个。”
我数了数碗里的米粒，三十七颗，离“达标”还差十三颗。
5.
六点四十五，我坐在书桌前，翻开英语课本。单词表上的字母像一群蚂蚁，爬得我眼睛发花。
abandon, abandon, abandon......
这个词我背了三年，但从来没机会用上。
窗外天色渐亮，楼下的环卫工开始扫街，刷——刷——有节奏的声音像某种倒计时。
6.
七点十分，我妈推门进来，手里端着杯牛奶。
“背完了吗？”
“背了十五个。”我撒谎。
她皱眉，但没拆穿，只是把牛奶放下：“喝完上学去。”
牛奶表面飘着一层薄膜，我用吸管戳破，看它蜷缩成一小团，像某种死去的生物。
7.
七点二十，我站在门口换鞋。鞋柜上贴着一张便利贴，是我妈的字迹：
“今日目标：
1. 上课认真听讲
2. 完成所有作业
3. 复习数学错题
——离期中考试还有17天！”
我盯着那个感叹号看了三秒，它像根针，扎在视网膜上。
8.
电梯里遇到隔壁的李梦，她穿着整洁的校服，马尾辫梳得一丝不苟。
“早。”她冲我点头，声音轻得像蚊子。
“早。”我盯着电梯按钮，红色的数字一跳一跳。
她身上有股淡淡的洗衣粉味，而我校服袖口还沾着昨天午饭的油渍。
9.
出小区时，保安老张正在喂流浪猫。那只橘猫胖得像个球，懒洋洋地蹭着他的裤腿。
“上学去啊？”老张冲我笑，露出一口黄牙。
“嗯。”
“年轻人真辛苦，比我们上班还早。”他挠着猫下巴，猫发出呼噜声。
我看了眼手表，七点三十五，如果现在跑去地铁站，还能赶上那班不挤的车。
10.
地铁上，我靠在角落，书包抵着胸口，像块盾牌。周围挤满了上班族和学生，每个人都盯着手机，面无表情。
对面玻璃窗映出我的影子：乱糟糟的头发，皱巴巴的校服，还有那双永远睡不醒的眼睛。
我试着对影子笑了一下，它回给我一个扭曲的鬼脸。
11.
到学校时七点五十五，早自习还没开始。教室里已经坐了大半人，都在埋头写作业或背书。
我的同桌陈宇正在抄数学作业，见我来了，头也不抬：“英语卷子借我看看。”
我掏出卷子递给他，他扫了一眼，皱眉：“你怎么也没写完？”
“昨晚太困了。”
他耸耸肩，翻到前排去借其他人的。
12.
八点整，班主任王老师走进来，手里拿着一沓试卷。
“上周的物理测验，全班平均分六十八，比隔壁班低五分。”她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冷光，“课代表把卷子发下去。”
我拿到自己的卷子：六十五分，红色的数字像道伤口。翻到背面，最后一道大题旁边写着：“步骤混乱，思路不清。”
我盯着那道题看了很久，突然想起昨晚我爸说的话：“物理这么简单都学不好，以后能干什么？”
13.
上午第三节课是体育，因为下雨改成了自习。
我趴在桌上补觉，刚闭上眼睛，就听见后座传来窃窃私语：
“听说这次期中考试年级前五十能进重点班......”
“我妈说了，考不进前一百就别想买新手机......”
声音像一群苍蝇，在耳边嗡嗡作响。
14.
中午吃饭时，我和陈宇溜去了小卖部。他买了包辣条，我买了瓶冰可乐。
“你爸妈给你定目标没？”他嚼着辣条问。
“年级前五十。”我拧开瓶盖，气泡嘶嘶作响。
“我爹更狠，说要进前三十。”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否则断绝父子关系。”
我们相视一笑，像两个被判了死刑的囚犯。
15.
下午数学课，老师讲三角函数。我盯着黑板上的公式，眼皮越来越重。
突然，一个粉笔头砸在我桌上。
“刘小阳！”数学老师瞪着我，“上来做这道题。”
教室里瞬间安静，所有人都转过头来看我。我慢慢站起来，腿像灌了铅。
黑板上的题目像天书，我握着粉笔，手心全是汗。
“不会？”老师冷笑，“昨晚干什么去了？”
我盯着自己的鞋尖，上面有个小小的污点，像颗黑色的星星。
16.
放学时下雨了，我没带伞，站在走廊等雨小点。
班长林婷走过来，递给我一把折叠伞：“先用我的吧。”
“那你呢？”
“我爸开车来接我。”她笑了笑，酒窝若隐若现。
我接过伞，塑料柄上还带着温度。
17.
我没用那把伞。
雨不大，细密的雨丝打在脸上，凉丝丝的。我慢悠悠地往家走，路过街角的书店时，橱窗里摆着新出的漫画。
我站在雨中看了五分钟，直到店员投来警惕的目光。
18.
到家时六点半，我妈正在厨房炒菜。
“怎么这么晚？”她头也不回地问。
“值日。”我撒了个谎，把湿漉漉的校服外套扔进洗衣机。
“快去写作业，饭好了叫你。”
我走进房间，关上门，从书包最底层摸出本漫画，藏进枕头下面。
19.
晚饭时，我爸问起学校的事。
“今天考试了？”
“小测验。”我扒拉着米饭。
“多少分？”
“六十五。”
筷子重重拍在桌上，我缩了缩脖子。
“就这成绩还想考大学？”他的声音像砂纸，磨得我耳膜生疼，“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
我数着碗里的饭粒，等他讲完那个我已经听过一百遍的故事：他如何从农村考出来，如何靠读书改变命运......
故事的最后总是同一句话：“你现在条件这么好，还有什么理由不努力？”
20.
晚上十点，我还在写作业。数学卷子最后一道题怎么也解不出来，草稿纸已经写满了三张。
我妈推门进来，放下一杯牛奶：“早点睡。”
“还有作业没写完。”
她叹了口气，轻轻带上门。
我盯着那道题，突然很想哭。但眼泪还没流出来，就被疲惫蒸发了。
21.
十一点四十，我终于写完最后一项作业。
关灯前，我看了眼桌上的《优秀学生行为规范》，封面上“达标”两个字在台灯下闪闪发亮。
我伸手把它扣在桌上，黑暗瞬间吞没了整个房间。
窗外，雨还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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