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学校发下来的心理问卷，我全选了“A：从未”。
“你最近感到焦虑吗？”——A.从未
“你是否有睡眠问题？”——A.从未
“你是否觉得压力过大？”——A.从未
交上去之前，我瞥见前排的李梦在“焦虑”那一栏选了“C：经常”。她很快用橡皮擦掉了，改成“A”。
2.
班主任王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手里拿着我的问卷。
“刘小阳，你的结果显示‘心理状态极佳’。”她推了推眼镜，“但物理老师说你这周在课上睡着了三次。”
我盯着她办公桌上的盆栽，叶子边缘已经发黄。
“晚上学习太晚？”她问。
我点点头。
“几点睡？”
“一点多。”我撒谎，其实经常熬到两点。
她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表：“填一下这个，家长签字。”
表头写着：《作息时间规划表》。
3.
回家路上，经过药店，橱窗里贴着“助眠保健品”的广告。
一个穿校服的女生正在柜台前小声询问：“有没有……帮助睡眠的药？”
店员警惕地打量她：“你多大？”
女生低下头，匆匆走了。
4.
晚饭时，我爸破天荒地没提成绩。
“单位组织体检，医生说我血压高。”他夹了块茄子，“现在这社会，谁没点毛病。”
我妈立刻接话：“就是，我们单位小张才三十岁，都吃抗焦虑药了。”
我数着碗里的米粒，心想：不知道体检有没有“心理血压”这一项。
5.
晚上十一点，我妈端来一杯热牛奶。
“助眠的。”她放下杯子，“趁热喝。”
我盯着乳白色的液体，突然想起白天那个女生。
“妈，我同学吃助眠药。”
“谁？”她立刻警觉，“你可别学那些娇气的，牛奶比什么都强。”
6.
凌晨两点，我躺在床上数羊。
数到第五百只时，羊变成了分数，排着队从悬崖上跳下去。
7.
第二天早自习，陈宇顶着黑眼圈来了。
“通宵上分？”我小声问。
他摇头：“做噩梦，梦见高考忘带准考证。”
我们相视一笑，像两个病友交流症状。
8.
课间操时间，校长在主席台上宣布：“为缓解学生压力，我校将开展‘阳光心灵’活动。”
底下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每周五下午最后一节改为心理辅导课！”
掌声更热烈了——因为这意味着少上一节数学课。
9.
周五的心理课上，年轻的心理老师让我们画“压力树”。
“把压力源画成树叶，越大代表压力越大。”
我画了几片小叶子：作业、考试、补习班……
转头看见陈宇的画——整张纸都是树叶，密得看不见树干。
10.
放学时，班主任叫住我：“心理老师建议你多参加体育活动。”
“我参加了。”
“什么？”
“数羊。”
她没听出玩笑，认真记在本子上：“数羊……也算放松方式。”
11.
周末，我爸带我去打篮球。
“出出汗就好了。”他运着球，“我们当年哪有什么心理问题？”
我看着他额头上的汗珠，突然问：“爸，你高考前紧张吗？”
他投篮的动作顿了一下：“当然，一晚上去八趟厕所。”
球砸在篮筐上，弹得很远。
12.
晚上，我妈整理衣柜时翻出一本旧相册。
“你看你小时候，多爱笑。”她指着一张幼儿园照片。
照片里的我站在滑梯上，嘴巴咧到耳根。
“现在怎么不爱笑了？”她问。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确实很久没真正笑过了。
13.
期末考试前一周，学校厕所隔板上突然出现一行字：
“好累，想死。”
有人用红笔在下面回复：“撑住，暑假快到了。”
再下面是一串蓝色字迹：“暑假有补习班。”
最后有人用黑色马克笔涂掉了整段对话，写上：“专心学习！”
14.
考试那天早上，我妈给我煮了两个鸡蛋一根油条。
“100分。”她说，声音有点抖。
我咬了口油条，发现这次是熟的。
15.
考场里安静得可怕，只能听见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
写作文时，我的手突然抖得厉害，字迹歪歪扭扭像蚯蚓。
监考老师走过来，轻声问：“不舒服？”
我摇摇头，把手压在腿下，等颤抖停止。
16.
最后一科考完，走廊里爆发出一阵欢呼。
陈宇冲过来搂住我肩膀：“解放了！去网吧？”
我摇摇头：“我妈在校门口等着。”
他笑容僵了一下，随即理解地拍拍我：“下次吧。”
17.
回家路上，我妈反常地没问考得如何。
“想吃点什么？”她问，“火锅？烤肉？”
“都行。”
她犹豫了一下，又说：“手机……可以还你一小时。”
我愣了一下，突然觉得鼻子发酸。
18.
晚上，我躺在床上玩手机，发现陈宇发了条朋友圈：
“活着真好。”配图是游戏胜利画面。
我点了个赞，这是半年来第一次给他点赞。
19.
半夜醒来，发现爸妈房间还亮着灯。
隐约听见我妈的声音：“……要不要去看看心理医生？”
我爸的回复听不清，但语气很激动。
我轻轻关上门，回到床上继续数羊。
这次数到一百就睡着了。
20.
成绩单寄到家那天，我妈拆信封的手在抖。
“语文115，数学103，英语120……”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年级第71名。”
空气凝固了几秒，然后她突然抱住我：“进步了！进步了！”
我僵在原地，闻到她头发上的油烟味。
21.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梦见自己站在悬崖边，脚下是无数张试卷组成的海洋。
远处有个声音在喊：“跳啊！跳下去就达标了！”
我后退了一步，发现悬崖上长出一棵小树，树上只有一片叶子。
叶子上写着：“71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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