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高考倒计时100天的横幅挂在了教室正前方。
红底黄字，像一张巨大的符咒，压在每个人的头顶。班主任王老师站在讲台上，手里拿着一沓厚厚的志愿填报指南，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从今天开始，你们要进入冲刺状态！"
陈宇在底下小声嘀咕："冲刺个屁，老子腿都跑断了。"
我低头翻着物理错题本，发现上周整理的题型又错了。红色的叉连成一片，像某种警告信号。
2.
回到家，我爸正在客厅里看电视。新闻里正在播报某地高考状元的学习经验："每天学习18小时，从不玩手机。"
他立刻把音量调大，眼睛瞟向我："听见没？人家怎么做到的？"
我没说话，拎着书包往房间走。身后传来他的叹息："还剩一百天了，一点紧迫感都没有。"
3.
我妈在餐桌上摆了一盘核桃："补脑的，每天吃三个。"
我捏开一个，壳太硬，核桃仁碎成了渣。她立刻拿过去，用夹子一个个夹开，整齐地排在盘子里。
"王阿姨说，她儿子去年吃了半年的核桃，最后考了650。"
我数了数盘子里的核桃仁，一共21个，正好一周的量。
4.
晚上十一点，我还在写数学卷子。最后一道大题死活解不出来，草稿纸写满了三张。我妈推门进来，端着一杯热牛奶："别熬太晚。"
"马上写完。"我头也不抬。
她站在我身后看了一会儿，突然说："你爸不是故意凶你......他就是着急。"
牛奶表面结了一层膜，我盯着那层皱巴巴的皮，突然想起小时候她喂我喝药的样子。
5.
第二天早自习，教室里安静得可怕。往常还有人在底下偷偷说话，现在只剩下翻书和写字的声音。林婷的座位空着，听说她昨天晕倒了，在医院打点滴。
陈宇传过来一张纸条："想好报哪个学校了吗？"
我写上："不知道，能考上哪个算哪个。"
他看完后，在下面画了个哭脸。
6.
中午吃饭时，食堂电视在放高考励志片。一个满脸青春痘的男生对着镜头说："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我旁边的男生突然把餐盘一推："操，不吃了。"
他的米饭几乎没动过，菜摆得整整齐齐，像某种行为艺术。
7.
下午物理课，老师发了套模拟卷。我做到一半，发现手在抖，笔迹歪歪扭扭像蚯蚓。前排的女生突然哭了起来，小声抽泣着，肩膀一耸一耸。
老师走过来，什么也没说，只是递了张纸巾。
8.
放学时下大雨，我没带伞，站在走廊等雨小点。林婷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旁边，脸色还是苍白的。
"给你。"她递给我一把折叠伞。
"那你呢？"
"我爸来接我。"她笑了笑，指向校门口的一辆黑色轿车。
我接过伞，塑料柄上还有她手心的温度。走到校门口时，我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她爸爸在翻她的书包，一本本书拿出来检查。
9.
回到家，发现客厅里多了个白板，上面写着"高考冲刺计划"。每天的时间被分割成小块，连上厕所都有规定时间。
我爸正在往上面贴便利贴："6:00-6:30 英语听力"。
"这是......"
"从今天开始，严格按照这个执行。"他头也不回，"我请了年假，专门监督你。"
我盯着白板上密密麻麻的字，突然觉得呼吸困难。
10.
第一天执行计划，我5:50就醒了。躺在床上听着闹钟滴答响，像在倒计时。
6:00整，我爸准时敲门："听力时间到了。"
我戴上耳机，里面传来标准的美式发音："Section A, Question 1..."
窗外天色还是暗的，路灯亮着，几只飞蛾在光里打转。
11.
学校开始每周一次模拟考。我的成绩像过山车，最好的时候年级65，最差掉到120。每次发卷子，班主任都会把我叫到办公室："你这个成绩，一本都悬。"
回家路上，我爸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实在不行，就复读吧。"
烟味飘过来，呛得我眼睛发酸。
12.
我妈不知从哪搞来一套"状元笔记"，花了两千多。每晚我做完作业，她还要逼我再抄一小时的笔记。
"人家能考上清华，方法肯定好。"
我抄着那些工整的字迹，发现有些页角是湿的，像是被眼泪泡过。
13.
陈宇突然不来上学了。班主任说他去参加"封闭式集训"，但我们都知道，是他爸给他找了关系，准备送他出国。
他临走前塞给我一个U盘："里面全是学习资料，别浪费了。"
回家打开一看，是几百本小说和几十部电影。附带的txt文档写着："活着回来。"
14.
倒计时50天，学校开了誓师大会。校长在台上喊口号，我们在底下跟着喊。声音大得震耳朵，像一群即将赴死的士兵。
散会后，我在厕所隔间里发现一行小字："我真的撑不下去了。"
下面有人回复："我也是。"
再下面是一条新的："别放弃，想想考上后的日子。"
最后有人用马克笔涂掉了所有字，写上："专心学习！"
15.
我妈开始失眠，每天凌晨三点还能听见她在客厅走动的声音。有天夜里我起来上厕所，发现她坐在我书桌前，正在抄我的错题本。
台灯照着她的侧脸，眼下两片青黑格外明显。
16.
我爸的烟瘾越来越大，阳台上堆满了烟头。有天他咳嗽得厉害，我说："少抽点吧。"
他摆摆手："等你考完就戒。"
这句话他去年也说过，当时是"等你期末考完就戒"。
17.
倒计时30天，林婷休学了。听说是焦虑症发作，在考场撕了自己的卷子。
我去医院看她，她正坐在床上折纸星星。
"医生说做手工能缓解焦虑。"她递给我一颗蓝色的，"送你，会带来好运。"
星星捏在手里很轻，却又沉甸甸的。
18.
回家路上经过一家网吧，橱窗上贴着"高考生凭准考证优惠"的广告。我突然想起陈宇，不知道他现在在哪，是不是还在打游戏。
19.
倒计时7天，学校放假让我们自己复习。我爸把手机还给了我："查资料方便点。"
我打开微信，发现班级群里有几百条未读消息。有人分享押题卷，有人发鸡汤文，还有人在半夜三点问："还有人醒着吗？"
没人回复。
20.
高考前一晚，我妈做了满满一桌子菜。我爸破天荒地没提考试，只是不停给我夹菜："多吃点。"
我碗里的菜堆成了小山，却一点胃口都没有。
睡觉前，我妈突然抱住我："别紧张，正常发挥就行。"
她的手臂在发抖。
21.
第一科考语文，进考场前我摸了摸口袋，那颗蓝色的纸星星还在。
作文题目是《成长的足迹》，我写了那个挂在我家客厅的白板，写了碎成渣的核桃仁，写了凌晨三点的台灯光。
写到最后一句话时，监考老师提醒还有五分钟。我飞快地写下："这些足迹或许歪歪扭扭，但每一步都是我自己走出来的。"
交卷铃响起时，窗外的知了突然开始鸣叫，夏天终于真正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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