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高考结束的那天下午，暴雨倾盆。
我走出考场时，雨点砸在水泥地上溅起一片水雾。校门口挤满了家长，五颜六色的伞像蘑菇一样在雨中盛开。我站在屋檐下张望，看见我爸举着一把黑伞，半个身子都淋湿了。
"考得怎么样？"他接过我的笔袋，声音比雨声还轻。
"还行。"我盯着自己湿透的鞋尖，"作文写完了。"
他点点头，没再追问。回家的路上，我们谁也没提考试的事。雨刷器在车窗上划出扇形的水痕，电台里放着老歌，主持人说这是送给所有高考生的祝福。
2.
家里静得出奇。我妈破天荒地没问考试细节，只是端出一盘洗好的葡萄："累了吧？吃点水果。"
葡萄很甜，甜得发腻。我机械地往嘴里塞，突然想起考场上那个写断水的笔。
"对了，"我爸从书房拿出一个盒子，"给你的。"
里面是最新款的智能手机，包装膜都没拆。
"不是说考完才......"
"早晚都要买。"他搓了搓手，"你看看喜不喜欢。"
我开机，发现通讯录里已经存好了他们的号码。壁纸是默认的蓝天白云，干净得刺眼。
3.
晚上，班级群炸了。有人在对答案，有人在约通宵，还有人在发大哭的表情包。
陈宇突然私聊我："活着出来了？"
我回了个点头的表情。
"明天网吧，不来不是人。"他发了个定位，是学校附近那家我们常去的店。
我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最后回："好。"
4.
第二天，我睡到中午才醒。阳光透过窗帘缝照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金线。楼下传来炒菜的声音，油锅滋滋作响。
我躺在床上，突然不知道该干什么。过去这一年，每一分钟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现在突然自由了，反而像被扔进真空里。
手机震动，是我妈："饭好了，下来吃吧。"
5.
饭桌上摆满了菜，比过年还丰盛。我爸开了瓶啤酒，给我也倒了半杯。
"成年了，可以喝点。"他举杯，"辛苦了。"
啤酒苦得我皱眉，但心里某个地方悄悄松动了。
"对了，"我妈夹了块鱼给我，"你王阿姨说有个不错的复读班......"
筷子上的鱼掉回了盘子里。
"先不说这个，"我爸打断她，"让孩子放松几天。"
6.
下午我去网吧找陈宇，他正在打游戏，屏幕上闪过一片炫光。
"卧槽，你终于来了！"他摘下耳机，"等你好久了。"
我们玩了整整四个小时，直到眼睛发酸。走出网吧时，夕阳把街道染成橘红色。陈宇点了根烟，突然说："我要去澳洲了。"
"什么时候？"
"下个月。"他吐了个烟圈，"我爸说国内考不上好大学，不如出去混个文凭。"
我们站在路边，看下班的人群匆匆走过。有个穿校服的男生骑着车飞驰而过，书包带子飞扬起来，像翅膀。
7.
回家路上，我拐进了好久没去的书店。教辅区冷冷清清，文学区却挤满了人。我在科幻小说前站了很久，最后买了本《银河系漫游指南》。
收银员是个戴眼镜的姑娘，她扫完码，突然问："刚高考完？"
"嗯。"
"恭喜解脱。"她笑了笑，"好好享受这个暑假吧。"
8.
晚上，我躺在床上看新买的小说。手机突然震动，是班级群里的消息：
"答案出来了！！！"
后面跟着一个文档链接。
我盯着那个链接看了十分钟，最后点了删除。
9.
第二天，我妈小心翼翼地问我："不对答案吗？"
"不想对。"我翻着小说，"反正已经考完了。"
她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走开了。过了一会儿，她拿着一张旅游宣传单回来："要不要出去玩玩？"
单子上是云南丽江，蓝天白云下的古城。
"好啊。"我说。
10.
出分前的日子过得飞快。我和初中同学聚会，去乡下奶奶家住了几天，还学会了游泳。
有天下午，我在河边钓鱼，我爸突然说："你小时候最爱吃我钓的鱼。"
鱼竿微微颤动，我猛地提起，一条小鱼在空中划出银色的弧线。
"可惜太小了，"我爸笑着解下鱼钩，"放了吧。"
我看着那条小鱼消失在河水里，突然想起高考作文里写的话。
11.
出分那天凌晨，我就醒了。窗外还是黑的，只有几只早起的鸟在叫。班级群里已经刷了99+消息，有人紧张得睡不着，有人在发祈福表情包。
我妈五点就起来熬粥，锅铲碰撞的声音格外清脆。我爸坐在阳台上抽烟，烟头的红光在黑暗里一明一灭。
七点整，我输入准考证号，手指微微发抖。网页转了很久，最后跳出一个数字：
612
比预估高了三十多分。
12.
我妈哭了，眼泪掉进粥碗里。我爸连着说了三个"好"，然后开始打电话报喜。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阳光慢慢爬进客厅。墙上的高考倒计时牌还停在"第0天"，没人记得把它取下来。
13.
填报志愿那天，班主任拉着我的手说了十分钟。她建议我报本省的985，说稳妥。
回家后，我爸拿出一张清单："我查了几个好就业的专业。"
我妈补充："会计就不错，越老越吃香。"
我盯着志愿表看了很久，最后在第一栏填了：XX大学 计算机科学与技术
那是我偷偷查了半年的学校和专业。
14.
录取通知书寄到那天，我爸特意请了假在家等。快递员按门铃时，他跑得比我还快。
红色的信封很薄，里面只有几张纸。我妈却像捧着珍宝，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得摆酒，"她说，"好好庆祝一下。"
我爸点头："把亲戚都请来。"
我突然想起年夜饭上背课文的场景，胃里一阵发紧。
15.
升学宴定在八月的一个周末。酒店包厢里挂满了气球，大屏幕上循环播放我的成长照片。
亲戚们轮流过来敬酒，说的话出奇地一致："我就说小阳有出息！"
表妹躲在角落玩手机，趁没人注意时冲我眨眨眼："恭喜逃出生天。"
16.
饭后，我爸喝多了，拉着我的手说了很多。他说对不起，以前太严格了；他说他很骄傲，真的；他说大学也要好好学习，别辜负这个机会......
话没说完，他就趴在桌上睡着了。我妈拿来外套给他披上，轻声说："你爸这半年老了好多。"
灯光下，他的白发格外刺眼。
17.
临走前一晚，我妈在行李箱里塞了八床被单。
"学校买的哪有自家的舒服，"她絮絮叨叨，"这个纯棉的，这个天丝的......"
我爸默默往我包里塞了盒胃药："照顾好自己。"
我站在房间中央，突然发现书架上的教辅书已经清空了，换成几本崭新的小说。
18.
开学那天，他们坚持要送我去学校。高铁上，我妈一直念叨着注意事项，我爸则假装看报纸，但我知道他在偷听。
到宿舍后，我妈忙着铺床，我爸检查插座是否安全。我站在阳台上，看着校园里来来往往的新生，突然意识到：
这是我第一次离家这么远。
19.
分别时，我妈红了眼眶，但强忍着没哭。我爸拍拍我的肩："有事打电话。"
我点点头，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我妈中途回头看了三次，最后一次差点撞到路灯。
20.
晚上，宿舍熄灯后，我收到了我妈的短信：
"冰箱里给你留了饺子，在冷冻层最里面。记得按时吃饭。"
我盯着屏幕，鼻子突然一酸。
21.
窗外，一轮满月挂在夜空。我想起高考前那个失眠的夜晚，想起考场上的那支断水笔，想起我爸的白发和我妈的眼泪。
书桌上摊着新发的课本，扉页上我工整地写下自己的名字。这一次，没有人告诉我该写什么，该怎么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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